诸葛亮笑问:“古往今来可有君臣一同归隐的…?”
“孔明,既然没有先例,我们就做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那一对吧!”
“倘若天下有变?”
“那么我们一样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刘备信誓旦旦:“无论天塌地倾,刘备誓不负今日与卿之约。”
诸葛亮含笑:“天覆地载,亮永为君之臣。”
而后诸葛亮推演八阵,遂以天覆,地载为首二阵之名。
18. 同乡
诸葛亮走来时,樊阿正坐在树荫下煎药,顺手捻去药炉边的一片落叶。他偶然抬头,只见年轻的大汉丞相在午后的阳光下穿花拂荫,踏羊肠小道而来。身形高挑,衣袂微扬,虽是略微急促的步伐,却依然让人感到清和肃穆。
樊阿起身长揖为礼。诸葛亮快步而来扶他:“太医令莫要如此,折煞亮了。”
话虽说得严肃,出口的却是徐州乡音。
樊阿抬起头来看着他,也以乡音微笑回道:“丞相。”
然而老人眼中却尽是年老长者看着孩子的慈爱神情。他师从华佗,深得养生之法,故如今虽年已过百,须发皆白,然体犹康健,如中年人一般。诸葛亮却与他的孙儿年纪相仿。
当年在徐州,他抱过那名叫阿亮的清秀孩子,抚过他高热的额头。如今这孩子,已是站在他面前的大汉丞相。
后来曹操屠戮了樊阿的故乡彭城,又杀了他的恩师华佗。他因而恨曹魏入骨,奔蜀誓报此仇。诸葛亮见他来到,亲自出府相迎,拉着他手,满脸喜色,眼中犹有泪光。二人一见面就直接以乡音交谈起来。刘备还笑着说,别以为孤听不懂。孤在徐州也是待过几年的。
忘年故人相见,只相视一笑,一切便尽在不言中。二人在树荫下便以乡言说起刘备的病情。旁边的两名药童皆是蜀人,只能你看我,我看你,然后又一起看着向来不说徐州乡言的丞相与太医令口中吐出一串串流利而抑扬顿挫的语言。他们并不懂丞相与太医在说什么,只见两人说着说着,语调慢慢地缓了下来。丞相的颜色先是严肃,后转坚毅,一句一句沉稳铿然,像是询问。而太医也缓缓地耐心给他讲解。
二位小童早有听说,丞相博学多才,治国治军有方之外,兵车战阵,农务水利,乃至琴棋书画各项方技皆有所涉猎,且无一不精,真乃天下奇才。甚至于养生之道也可称极通晓的。莫不是此时竟与太医令辩论起医理来了。
然而只见最后,丞相话语间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终至无言,面露凄然之色。然而只有一瞬间,那威肃坚强的丞相便收敛了眼中所有情绪,对着太医令再次深深一揖。
樊阿肃然还礼。转为平日所用官话:“丞相,近日可是国务繁忙,饮食不调,夜里亦睡不足两个时辰?”
诸葛亮一怔,点了点头。
樊阿再次躬身而揖:“如今陛下龙体欠安。丞相荷国之重,更宜善自珍重。”
诸葛亮亦是深揖还礼:“多谢太医令叮嘱。亮明白。”又问:“陛下何时能醒?”
樊阿躬身道:“陛下方用完汤药,小憩片刻便能醒来。”
诸葛亮点了点头,便继续往林荫深处走去。樊阿目送着他的背影,良久,方轻叹了口气。
19. 计将安出
刘备醒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幅情景:他的丞相坐于树下石桌旁,竹简案牍间,因倦极而支颐小眠。经年未见,诸葛亮依然俊秀挺拔,只是瘦了。鬓角亦多了几根霜丝。落英缤纷,飘于他额角广袖,留恋片刻,终是滑落到了地面。唯有一只黄斑蝶停在了他肩上,一下一下扑扇着翅膀,迟迟不肯离去。
刘备只觉不忍惊动了他,便望着诸葛亮默不作声。然躺了许久,背后微觉僵硬,只是稍一挪动了身体,诸葛亮便已查觉,抬起头来望着他,面露欣喜之色。
“你终于醒了,”刘备笑叹:“害朕等了好久。”
诸葛亮怔然。因为这正是当年在隆中初见时,刘备对他所说的第一句话。
然而时移物换,同样的场景,在同样的春日晴朗,鸟语花香之际道出,他心底已不复当年单纯的喜悦。铺天而来的悲感远盖过欣喜,倾刻泪下而不自知。
但听刘备道出第二句话:“丞相为什么清减了?又把朕的叮嘱当耳边风。”
诸葛亮再忍不住,泪下如雨,叩拜于地:“臣诸葛亮,叩请陛下圣安。”
皇帝凝望着伏拜于地的丞相,亦是早已泪下,命侍者扶起诸葛亮,坐于榻侧。他举袖为诸葛亮拭去泪水,轻声道:“你会不会曾有哪怕一刻,希望自己辅佐的是高皇帝,或者光武皇帝?项羽与公孙述,会把你生生累垮。”
“臣与陛下相知久矣,可不复相解。”诸葛亮心中一凉,冷然道:“陛下妄自菲薄,此言亦令臣寒心。”
“朕戏言耳。”刘备笑道。
“天子无戏言。”
“你…怎么器量还不如萧丞相。”刘备语气中带上一丝嫌弃:“高祖曾多次试探于他。他生气了没有?!朕今日略微试你一下,你就生气!”
“臣死罪。”诸葛亮笑道:“臣原不如萧丞相。”
“算是有自知之明。”刘备也笑道:“孔明,你不如萧何,是因为萧丞相时时把天下放在心中。而你,太把朕放在心中,看不到天下大势。身为宰辅,与皇帝犯同一个毛病!还不知悔改。”
“…请陛下治臣之罪。”
“还有,”刘备淡淡道:“人家萧何懂得揣摩高祖的心思。你就不懂。反说朕不了解你。当真胆大包天。为人臣子就该这么不谨慎,朕说什么你就信,不肯多加思索?”
“……”诸葛亮微笑握着刘备之手:“臣早已思考过。且效萧相国,窃以己之心,度君王之腹:陛下既悔,又不后悔。陛下不悔举兵东征,只悔行止疏忽,布阵失察。”
刘备微一点头:“你又悔什么?”
诸葛亮道:“臣不悔支持陛下东行。然这数月来几经思索,隆中之略,占有荆州,益州之地,两路共伐中原。不曾思及荆州地处中原兵家必争之地,与曹魏东吴比邻接壤,极容易被两国入侵。而益州地处偏远,救援不及。同时占有荆,益,其实是不可能的…荆州之失,关将军之亡,臣难辞其咎。”他说着,摇头笑叹:“臣确实看不清天下大势。”
刘备沉默片刻,道:“孔明所说,有几分道理。然当时北方已为曹操据有,江东是孙吴之地。朕只有荆州益州可以攻取,除此之外并无他路。再者,丞相答朕一言:战国时之魏国何等强盛?当其衰弱后,张仪以何言恐吓魏哀王?”
诸葛亮轻声道:“此是臣之疏失,臣自当于陛下之前请罪。陛下何以反替亮辩解。”
“丞相,回答朕。”
诸葛亮微一欠身,答道:“三晋处中原之地,当魏之强盛时,霸凌周围诸国。由于其处四通八达之地,要攻打哪一国皆得其便。南压韩楚,北摄燕赵,东扰齐国,西则攻秦。然自秦国崛起,魏国衰弱之后,张仪说魏王,以魏之弱,如不依附秦国,则周围诸国来攻,魏国地势无险可守,当成四分五裂之地,不免被诸国瓜分之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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