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然,熏然,熏然——!
凌远砰地一声撞开地下室的铁门,阴冷滑腻的感觉让他从头到脚打了个寒战。迎面扑来的是带着血腥的霉味,裹挟着陈腐而滞重的阴风和黑暗。
凌远浑身都在抖,他深深呼出一口气,闭上眼。
黑暗剥夺了他的视线,却让其他感官更加灵敏。他几乎是立刻就听到了另一个痛苦而粗重的呼吸声,被寂静和黑暗放大了无数倍。
“熏然——!”
凌远几乎是失声惨叫起来,他三步并两步冲过去,看着他的小狮子毫无生气地躺在冰冷的铁床上,仿佛一具苍白而僵硬的尸体。
他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理智。等他回过神来,李熏然已经倒进他的怀里,无声而痛苦地喘息着。
“熏然,熏然——你醒醒!”
沙哑破碎的嗓音中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凌远颤抖着手抚上怀中人的脸颊,蹭去触目惊心的鲜血。
“他不会醒来了。”
凌远猛地回过头去。
窗外变换角度的阳光打在谢晗的侧脸上,他走出来,仿佛一座从黑暗中缓缓浮现而出的雕像。
他几乎是得意洋洋地看着双目赤红的凌远,诡异地笑出声来。
第14章
薄靳言一把推开牢门,子弹便带着破空的呼啸直直朝面门扑过来。
他低咒一声,就地闪身滚了开去,一边回身冲着赶过来的警员吼:“别进来!子弹反弹!”
阴影处的狙击手见一枪不中,也没再追击,只是再次悄无声息地潜进了黑暗。
“他奶奶的——!”薄靳言眼前还是一片漆黑,烦地啐了一口,却不敢再贸然开枪,“凌远!熏然!躲远点!”
谁知直到薄靳言闪身躲进了角落,也没听到两人的回应,令人窒息的浓稠黑暗里,只有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分不清敌我彼此。
薄靳言心里一紧。
他把枪攥在手里,深深提了口气。
“凌远——!”
声音暴露了他的方位,子弹果然夹杂着劲风扫射过来。薄靳言向前滚了两圈,泛着霉的地砖蹭过脸颊,火辣辣地疼。
只要——只要再争取几十秒!
一梭子弹几乎是跟在薄靳言屁股后头扫了过去,他呲牙咧嘴地爬起身,心里暗暗庆幸这地下室地方够宽敞。
月光从地牢的铁栅栏之间渗进来,在地上投射出变幻莫测的光影。眼前的景物渐渐显现出模糊不清的轮廓,薄靳言后仰避过一阵扫射,肩膀却还是被子弹带出一片不轻不重的擦伤。
他用另一只手托住颤抖的手臂,拼命眨了眨眼,咬牙举起枪。
马上就——!
枪声却骤然停了下来!
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后响起,伴着移动长年锈蚀的铁器时发出的牙酸声响,在空旷的地牢中格外清晰。
谢晗从其他同道跑了!
“——他要跑!快追!”
薄靳言再顾不上搜索凌李二人的踪迹,撑起身拔腿就追。
紧随而上的警员悄无声息地略过黑暗,如同暗夜中掠过树梢的鹰隼。他们走得太匆忙,以至于竟然忽略了黑暗中倒在墙角的两个人。
神智涣散的凌远紧紧拥着昏迷不醒的李熏然,半边身子鲜血淋漓。
————
凌远在出门前再三保证自己送完可可上学就回来,千叮万嘱李熏然躺在床上乖乖睡觉,哪里都别去。
李熏然薄薄一片陷进床上,发热使他头脑昏沉,嘴唇殷红,四肢沉重,思绪也愈发模糊起来。
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爆炸,他却来不及伸出手抓住一丝一毫。他像一个在公交车站等待的过路人,怔怔地看着光怪陆离的车辆飞驰而过,却没有一辆能将自己引渡到彼岸。
他面前站着两个凌远,一个穿着皮卡丘的围裙,温柔地向自己展开双臂,眼眸中能容纳星辰大海。另一个套着笔挺的白大褂,眼神冷漠而疏离。
哪个……才是真正的凌远?
李熏然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着,缓缓伸出手,却逐渐无法集中注意力看清身前人的眉眼。他仿佛被塞壬海妖的歌声蒙蔽,心神激荡神志恍惚,甚至眼角都留下无知无觉的泪水来。
忽然,有人扯住他的衣角。孩童清脆如银铃的笑声盘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李熏然陡然一颤,几乎是立刻清醒了过来。
仰着笑脸的可可使劲荡着他的手,嘴角挂起一个琥珀蜜糖般甜腻的笑容。
“爸爸!”
——爸爸?
可可摆弄着缀满蕾丝花边的小裙摆,一双澄澈的鹿眼和父亲如出一辙,恰到好处地倒映在李熏然的瞳孔里。
“爸爸,在这里开心吗?”
李熏然的脸色骤然间一片惨白。
他一把推开咯咯笑着的小女孩,死死抓住小腹的衣料,踉跄着向后退去。
“你——是谁?!”
————
“熏然——熏然!”
李熏然挣扎着撑开仿佛千斤重的眼皮,干涩的喉咙如同一台破旧的鼓风机。身体的酸痛感愈发变本加厉,高温简直要使他融化殆尽。
“凌……凌远……”
凌远小心翼翼地将他圈进怀里,一点一点地将玻璃杯里的水哺喂进去。
焦渴的喉咙终于得到一丝缓解,李熏然总算能勉强清醒地睁开双眼。他挣扎着撑起身,吻了吻一脸忧心的凌远,虚弱地笑起来。
“把可可送过去了?什么时候接她?”
凌远圈住了拔去爪牙向他索吻的小狮子,把额头轻轻贴上去:“我拜托了其他家长把她送回来……你还在发烧,熏然,我很担心你。”
“我没事。”蹭了蹭身后人的脸颊,李熏然扭了扭身子,树袋熊一样地陷进凌远冰凉而舒适的怀抱,“只是……”
“只是怎么?”凌远俯下身,轻轻吻了吻他还渗着汗水的温热脸颊。
“只是觉得……像梦一样……”
李熏然抬起手,轻轻按住了凌远将要起身的肩脖。他爬起身,如黑曜石般明亮璀璨的双眸中泛起一层泫然欲泣的水雾。
“凌远,这不是真的对吗?”
“熏然……你在说什么?”凌远怔了一瞬,而后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怎么会呢……熏然,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李熏然却摇了摇头,他笑起来,嘴角的弧度却满溢着汹涌澎湃的悲伤。他俯下身去,吻住了凌远还未出口的话语。
“我在做一个……不愿意醒来的美梦啊。”
————
这一切都结束了。
薄靳言的手还在颤抖,后坐力震得虎口微微发麻。他长长呼了一口气,看着脚下谢晗的尸体。
谢晗不甘地睁着眼,面容扭曲而狰狞,暗红色的血晕染开来,浸透了脏兮兮的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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