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毯也得洗呀,”凌远冲他翻了个白眼,转身回厨房端榨好的西瓜汁,“每次都是我洗,你们大的小的都可劲糟蹋东西……”
“大的小的——?”
什么是……小的?
有什么东西咚地一声掉在脑海里,仿佛整点重合的时针分针秒针,回荡着令人心悸的轰鸣。
他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电动牙刷在嘴里嗡嗡地响着。
“嗯,怎么了?”听见身后人陡然没了声息,凌远挑眉回头看了一眼,“对了——那个小祖宗还没起床?”
……哪个?
有什么不安的情绪在身体里膨胀开来,趁着李熏然毫无防备,将他一点一点拖进漩涡。
“怎么了,你今天看起来有点傻?”凌远端着西瓜汁回来,一手抚上身前人的额头,“没烧啊,昨天晚上也都清理干净了——”
“瞎说什么呢,”李熏然勉强扯了个笑容,推了一把凌远胸膛,“你说小的……”
凌远噗嗤一声笑出来,揉了揉呆愣愣的小狮子的发顶:“虽然你们父女俩吵了一架,但是你也不能真不要她了是不是?——她今天还期末考呢,再不吃饭就要迟到了。”
……父女俩?
李熏然的瞳孔骤然间放大。
消毒水,医院,疼痛,鲜血。
身后传来咚咚咚的跑步声。
凌远丝毫没有发现李熏然的异样,他越过身前人的头顶,吊起嗓子冲着后面喊。
“嘿——小祖宗,还考不考试啦?”
李熏然几乎是惊恐地扭过头去。
“数学对本小姐来说,那可是小菜一碟——”
小女孩有着李熏然一样大大圆圆的鹿眼,黑曜石般嵌在白嫩的脸蛋上。她穿着缀满蕾丝的粉色公主套裙,还伴着一本正经的语气叉了个腰,精致得就像童话书里的洋娃娃。
李熏然抓着凌远的衣角的手颤抖起来。
“可可,你昨天惹爸爸生气了,还没道歉呢?”凌远揽着李熏然的腰,把人往前轻轻带了一把。
可可眨了眨眼,摆出自己最纯良无害的委屈脸,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伸手去扯李熏然的浴袍。
“爸爸对不起,昨天是可可不对——”
小姑娘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后知后觉地抬起脸来,正好和李熏然惊恐的眼神撞在一起。
“爸爸,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呀?”
混乱,尖叫,哭喊,撕心裂肺地痛。
胃里忽然扭曲地痉挛起来,呕吐感一阵一阵地上涌,李熏然喘不过来气,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孩子……孩子!
“熏然?”
凌远几步抢上前,正好接住了李熏然软下来的身体。
“熏然!——”
————
铁链忽然被死死拉紧,铮地一声轰鸣不已。
谢晗往前挪了一步,棱角分明的侧脸浸没在墨汁般粘稠的黑暗里。他看着铁床上的人浑身剧烈地痉挛颤抖,仿佛一尾濒临脱水的鱼。
李熏然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瞳孔却是恍惚而涣散无光的。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嘴角泄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一截腰线在挣动中露了出来,同侧腹上的玫瑰纹身一起撞击在冰冷的铁器上。枪炮与玫瑰,惊心动魄的暴力美学。
“你很坚强。”
谢晗轻轻笑起来,伸手将李熏然被汗水濡湿的额发拨到一边,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来。他的眼神温柔又残忍,像执行审判的悲悯神父。
“你不想陷在梦里,对吗?”
李熏然听不到他说话,他无意识地挣扎,气息火热而急促,竭尽全力地试图从泥潭中挣扎出来。
“不,你会屈服的。”
谢晗抬起头,静静地聆听地牢之外由远及近的汽车轰鸣,他的嘴角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泛着冷光的针管。
“毕竟……梦里才是最美的地方。”
————
“熏然,熏然?”
李熏然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眼皮干涩而沉重,胃里仿佛被人揍了一拳,持续不断地尖锐刺痛。
一大一小两个脑袋撑在边上,神色是一模一样的焦灼不安。
“凌远……”
李熏然下意识地呻吟了一声,却在看到身旁的小女孩时骤然僵直了身体。
“熏然,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凌远轻手轻脚地把他扶起来,又贴心地在后面塞了一个抱枕。
“爸爸,你不舒服吗?”可可眼眶红得像兔子,看来是刚刚哭过一场,连抽噎都还没止住,“是因为可可惹你生气了吗?”
太阳穴仿佛被生生凿开了一个洞,翻江倒海的呕吐感愈发强烈,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可可却把沉默当成了默认,小嘴一扁,眼泪不要命地往下掉。
“可可别哭呀!爸爸不是这个意思!”凌远简照顾大的还照顾不过来,又开始手忙脚乱地安慰小的,“熏然,你说是不是?”
大脑里一片混乱,过去和未来被乱七八糟地串成一幅天衣无缝的地图。李熏然试图去追寻那一闪而过的场景,却惊恐地发现所有记忆都被蒙上一层雾霾,逐渐模糊淡去。
他想去回忆什么?
李熏然茫然无措地看着天花板,一滴泪水毫无知觉地滑下来。
这样幸福的生活,真的是属于自己的吗?
“熏然,你别吓我啊,”凌远被吓坏了,嗓子里都带了一丝挤碎的破音。他匆忙站起身,伸手去够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我带你去医院——”
什么是假的,什么又是真的?
李熏然忽然扯住了他的袖子。
“别——老凌……”
凌远见他终于开口说话,总算略略松了口气,连忙俯下身去。
李熏然缓慢而颤抖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还趴在床边抽噎的小女孩的头顶。他迎着面前两人惊异的目光,竭尽全力地扯起一个微笑。
“先送可可去上学吧……她不是还要考试吗?”
————
凌远一下车就抢在了突击小组之前,他端着枪,一脚踹开教堂的大门。
薄靳言任命地翻了个白眼,招呼后面赶上来的警员保护好不要命的凌远和人质的安全,遇到犯人不用报告,直接击毙就行。
凌远其实状态很不好,他肺里火烧火燎地疼,连续几天几夜没有睡眠已经使身达到极限,每次呼吸都像是把整条命豁了出去。但他不敢停,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一层一层往下跑。他怕一停下来,自己就再也站不起来。
他甚至都不敢去想自己可能面对的结果,过度的悲痛已经使他的大脑停止思考,只剩下肉体在机械地重复奔跑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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