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阎王仿佛在这十日中陡然老了十岁,扶着拐杖颤巍巍立着,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眸也失了光彩。
“咳,累死老头子我了……”
萧景桓连忙凑上去扶着人:“劳烦前辈——渝琛可好?”
“没良心的小崽子!”瞿阎王横眉竖目地笑骂一句,“去看看他吧——捂热了再进去,他现在体虚,莫要再染了风寒。”
“前辈的意思是——”萧景桓又惊又喜,他匆匆抹了一把脸,尽数抹去了十余日的疲惫,“成了?!”
“我瞿阎王出手,哪还有不成的道理!”老爷子洋洋得意地敲了敲手中的拐杖,“想当年景琰——陛下亲征的时候——”
身旁略过一阵风去,瞿阎王一定睛,哪里还有人在。
————
萧景桓急着进去,又害怕自己身上的寒意散不尽,一双手简直要插进火盆里。
旁边的侍女捂着嘴轻笑,把人从炭盆中捞出来:“这位公子可别烫坏了自己——拿着这个罢。”
萧景桓接手,发现是个小巧玲珑的金丝雀笼香炉,幽幽冷香从中散出来,奇异地让人静了心。
“香是凝神聚气的蕉叶龙涎香,驱寒补阳用的,公子和里面那位呀,都能用。”
“多谢多谢!”萧景桓忙不迭地鞠躬,乐颠颠地跑进里屋。
“渝琛——”
病者体虚畏寒,屋里被烧得宛如初春般温暖怡人,却一丝声息也没有,只有火烛毕剥作响。
“渝琛……?”
萧景桓小心翼翼地几步上前,看见床上人正沉沉睡着,双眸紧闭,脸色惨白,眼角那抹妖艳的桃红却又重新生机勃勃起来。
萧景桓笨手笨脚惯了,这次却硬生生放轻了动作,细细给人捏了一遍被脚。
似是觉察到了一丝凉意,床上那人又蹙着眉往被褥里钻了钻,细细白白一只手腕露出来,惹人怜爱的紧。
萧景桓笑着叹了声,轻轻执起那人的手来,生怕不小心捏断了似的。
“瞧瞧你,睡个觉也不老实……”
那人的手心却没有意想中的凉,反而是略带灼热的,萧景桓覆手摸上额头,不出意料地起了烧。
“怎么又起烧——”
萧景桓一句抱怨戛然而止,他愣了愣,难以置信地再次俯下身去。
没错,一股坤泽的香气自被中丝丝缕缕地溢出来。
似是牡丹浓郁而华贵的雍容香气,又带着一丝山林野樱的清甜味道,两种气味纠缠合一,迅速流淌过萧景桓的浑身血脉。
“啊……”
萧景桓仿佛一脚踏进了绵软的云端,连神志都跟着恍惚起来。他如同被情蛊蛊惑了神志,不受控制地低下头去,一把拉开遮遮掩掩的被褥,顺着渝琛白皙而脆弱的脖颈,细细嗅着那仿佛令人着魔的味道……
“停!”
后颈一阵剧痛,萧景桓眼前一黑,直直趴在渝琛身上。
“真是不让人省心!”瞿阎王收回磕痛了的手,吹胡子瞪眼地看着龇牙咧嘴爬起来的萧景桓,“方才脱离了危险,身子骨又亏空太多,哪里经得住你这般折腾!”
萧景桓也知晓自己差点酿成大错,手心一片粘腻冷汗:“那香气好生奇怪,我闻着就跟着了魔似地,忽然便失去了神志——”
“废话!”瞿阎王重重哼了一声,“你在他身上下的那情蛊本因你二人皆为乾元体质而有所相克,如今我为他逆天改命,乾坤调和,情蛊的效用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萧景桓一直挂念着床上人的安危,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情蛊一事来。听闻至此,不由一愣:“那我岂不是——”
“我看你们这关系也好生奇怪,明明皆为乾元却中了情蛊,说天造地设吧却也不像,”瞿阎王大手一挥,下了结论,“老爷子也不管你们这些七七八八的事了,无论你们之前倾心彼此也好,相看两厌也罢,下半辈子啊,是注定扯在一起分不开了——”
萧景桓直愣愣地扭过头去,看着床上人憔悴又不失妖艳的面容。渝琛一头乌发披散着,衬得脸颊愈发苍白如玉,眼角嫣红灼灼其华。
同他纠缠一辈子吗——?
萧景桓从没考虑过这件事,他一直觉得两人就是一对冤家,明明互相恨透了彼此,却为了这阴差阳错的情蛊牢牢绑在一起。分离不可,相爱不能,拉拉扯扯吵吵闹闹,这么多日子也就磕磕绊绊地过来了。
似乎……也没有那么令人厌恶呢?
不知在睡梦中梦到了什么,渝琛紧锁的眉头略略舒展些,他侧了身,无意识地冲着床边的热源挪了挪。
“萧景桓……”
萧景桓看着他在睡梦中的可爱样子,心里一软。他伸出手去,拂过那人耳边散落的一抹碎发。
“渝琛啊,你要是知道自己被弄成这副乱七八糟的鬼样子,肯定得气得昏过去吧?不过……”
清甜的花香愈发浓郁,萧景桓盯着床上人微微张开的淡色唇瓣,蛊惑般缓缓低下头去。
“不过我倒是挺开心的……”
————
一年后,梁。
“老子当初是瞎了眼,才会给你这种王八蛋种情蛊!”萧景桓在马车下暴跳如雷,哆嗦着身子瑟瑟发抖,“渝琛你可以把我从马车上赶下来,但是把老子的大氅还回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呀,”车上人幽幽叹了口气,慢声细语地捏起嗓子,“我今日身子不舒服,想穿厚些,萧景桓,别忘了我肚子里怀的是谁的种。”
想着那人肚子里的孩子,萧景桓一口气生生憋了回去,他扭头看了一脸身旁目瞪口呆的蔺晨和萧景琰二人,只感觉自己这辈子的脸都被丢尽了。
“媳妇,我知错了——”萧景桓上去扒着马车的门,瓮声瓮气地讨饶,“如今我们路过大梁,七弟——陛下和琅琊阁主亲自出城迎接,陛下在场,你就不能给我留个情面吗——”
“谁是你媳妇!”渝琛陡然一声暴喝,紧接着哐啷啷地一阵响,那人陡然变了调,“啊——”
萧景桓脸色骤变,三步并两步冲上马车:“谁叫你给老子乱动的?啊?伤了孩子怎么办?”
“还不是你气的?”渝琛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痛意,却还是逞着强厉声吼回来,“你整天就知道孩子孩子的——啊……”
“阿琛你怎么了?!”萧景桓立刻紧张起来,语调里都夹杂着一丝颤抖,“哪里疼?肚子不舒服?来我给你揉揉——”
车下过来迎接的蔺晨和萧景琰听着那两人在马车中鸡飞狗跳的吵闹,在寒风中凌乱不堪。
“蔺晨……”萧景琰一片空白地扭过头去,“那渝琛真的是兄长的坤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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