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在燕清跟前的案桌上的,是一张因自带淡淡香气,而自研发开售以来就饱受上阶士人的追捧,洁白平整的芸糙纸。
郭嘉也不能免俗,自用过这种,就不肯再换了。
只是这张纯白无害的纸,这回所散发出的,却不是宜人心脾的香气,而是说不出的凶险气息。
一切皆源于那上头密密麻麻记录着的,触目惊心的一长串名单——
“田丰、沮授、陈琳、许攸、荀谌、高览、辛评、苏由、韩猛、吕旷、吕详、蒋义渠……”
清一色都是正在袁绍麾下效力的人才。
在沮授和田丰的名字旁边,燕清还画了个十分俏皮可爱的标记。
可落在熟知好友一贯作风的郭嘉眼里,就只让他感到不寒而栗了。
能被心眼贼多、还对他们xingqíng喜好皆了若指掌的燕清惦记上,这些人的下场不言而喻。
燕清不知光是他这副磨刀霍霍的架势,就叫有过相似受猎经历的郭嘉很是感同身受。在他看来,袁绍这苟延残喘、自身难保的现状,就是一头待宰肥羊,即将被迫落入清仓大甩卖的境地。
不趁这人心惶惶的大好时机,先下手为qiáng地把他看准的那些人捞过来,那才叫bào殄天物。
哪怕不敢重用,安cha到一些无关紧要的职位上,譬如丢进学舍当个教化育人的夫子,或是排进新兵营当训练新兵蛋子的教头,都比放走他们为外人效力、大放异彩后成为他们威胁,以及任其被害要好得多。
这只是最坏的打算,对能否劝降招录他们,燕清还是颇有信心的。
毕竟多谋寡断、刚愎自用的袁绍根本无法与极具人格魅力、又jīng通驭下手段,且多用亲缘、拧成一绳的曹cao相比,他的部下,也不见得有几个会眷恋旧qíng。
至少不可能到愿意陪这庸主共赴huáng泉的地步。
不过吕布势现在家大业大,招降这等事固然重要,却也不必劳动燕清亲自出动了。
既有小题大做,看低自己身份之嫌,也不见得就多成效。
派个口齿伶俐、思维敏捷的说客,当然没有对症下药、以jiāoqíng相劝来得稳妥——就如曹cao在史上派满宠去劝徐晃归降,就远比一概派举荐这方面的才gān最出众的荀彧要机智。
而且加官升职,总是需要功绩的,燕清之所以不愿贸然抢这些活计去gān,也是用心良苦,为了要在吕布面前露脸的别人考虑。
就是到底派谁去劝谁,则需他用对这段历史里头的人际关系的了解,来辅助一二了。
燕清极其慎重,驻笔凝思许久,等脑海中浮现出了个大概的计划,才飞快下笔,洋洋洒洒,一挥而就。
到了这会儿,他才注意到一言不发的挚友,不由微讶,旋即一哂,亲昵道:“奉孝何时来的,怎不出声?”
不等郭嘉回话,他就忽然想起外头的大风大雪,赶紧站起来,转过身去,按着郭嘉的肩,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口中责怪道:“究竟是何等大事,才让你连一时半会都等不得,非要冒那风雪跑一趟?好不容易养好了,倘若冻病了该如何?”
也不能怪燕清这副如临大敌的架势。就算有张仲景和华佗,在这药物匮乏的东汉末年,一场感冒还是非常要命的,尤其是孱弱文士的命。
郭嘉就算身体qiáng壮了不少,走路昂首挺胸,带起风来,可在燕清眼里,却始终是一颗风一刮就倒、需要jīng心呵护的可怜小白菜。
况且燕清的宅邸位于城西,与其他几位幕僚位于城东的居所之间,所隔的距离可不短,远不如约在城正中的议厅相见来得好。
郭嘉随燕清看来看去,落了埋怨,才漫不经心道:“重光不是一向畏寒,比嘉更甚?与其叫你在这冰天雪地里跑一趟,不如由嘉来。”
燕清不禁一怔。
郭嘉却已移开目光,舍了这话题了:“嘉是来唤重光去内厅的。”
燕清奇怪道:“奉孝有要事的话,在这说不是更好?”
郭嘉却道:“兹事体大,非我二人能定。”
燕清反应很快:“你将幕僚们都要召来此处?”
“是‘已’。来你这儿前,就已差人去知会了。”郭嘉懒洋洋地说着,眉梢一扬:“不过嘉份量不够,不免借了你的名头一用。你应该不会介意罢?”
燕清笑了:“你我之间,还说甚么见外的废话?”
郭嘉哼笑一声,眉眼间罕见地流露出几分淡淡的嘚瑟,还有几分柔软的温qíng:“算重光有些良心,没叫嘉白挨了一场冻。”
对这小小的得意,燕清心里好笑,却不敢表现出来,省得郭嘉恼羞成怒,只眉眼弯弯的继续道:“这天寒地冻,叫奉孝受了一番大醉,一会儿当小酌怡qíng,也好暖暖身子。”
郭嘉果然非常买账,笑着抚掌:“论起知qíng识趣,嘉却只服重光!”
“不敢担此盛赞。”燕清笑着,忽问:“没漏了通知主公罢?”
不是他啰嗦,而是郭嘉跟吕布关系时好时坏,偶尔故意忽略掉他,添添堵甚么的,实在是家常便饭了。
郭嘉耸了耸肩:“若他不在场,我等也做不了决定。”
燕清一想也是。
郭嘉方才回避了他的问话,燕清便也不追问,而是与他说说笑笑,偕行回了内厅。
在书房耽误的这些功夫,贾诩、陈宫、刘晔等人都已到了,就差在城外军营的吕布,应该还要一会儿。
郭嘉并不打算等吕布,虽然是自家主公,说白了是一个负责拍板定案的,哪怕半途cha入,也无甚影响。
郭嘉神qíng冷静,开始了一路平铺直叙:“嘉刚收到子敬(鲁肃作为别驾正驻守兖州)来信,道……”
有人叛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切番外等完结再说哦。
到时候你们想看什么再在底下留言~不然以你们现在这说风就是雨的架势,分分钟要我写一百多个番外-_-
以及这篇文是无nüè的,he。不会神转,不要做无谓的担心~
第154章 三个选择
听完郭嘉轻描淡写道出的第一句话,还未曾得知这叛徒名讳的燕清,还是颇觉不可思议的。
倒不是说,兖州自他们从曹cao手里夺下后,就有多太平和睦了。
与这恰恰相反的是,在最初吕布的一顿毫不留qíng的血洗,清理掉对曹cao最为死忠的那些人马后,对他恨之入骨的残党,就常有小叛。
但吕布气候已成,威仪深重,对付这种微末的抵抗,根本不需劳烦他出手不说,就连负责去讨伐镇压的甘宁,都不曾放在眼里过。
而在蝗灾来后,危难当头,有求于吕布开仓赈济的民众不听他们煽动了,更是渐渐消停。
吕布部署兖州守备,决定留驻人马时,压根儿就没多考虑他们,只把主要兵力安排在看守与冀、青两州的接壤地带,既是防备袁绍狗急跳墙,也是提防公孙瓒浑水摸鱼。
却没想到内里先小乱了一把。
能让这叛徒愿意承担如此之大的风险,那利益得有多丰厚?
燕清吃惊的,从来不说叛事本身,而是既然能惊动鲁肃写信来,又能让郭嘉郑重其事地将他们约在一起讨论,那定不是个分量轻得可以忽略的小角色。
何故背叛?
又非是败军之将,阶下之囚,若对吕布不满,大可修书请辞,潇洒离去,另觅心中明主,何必以背叛脱出,彻底撕破脸皮?
毕竟这些群雄效力的幕僚智士,多遵循这么一条行事原则:合时尽心尽力,不合弃其而去。
可纵观天下,雄踞各方的诸侯里,还有谁还能跟吕布正面jiāo锋而不落下风的?哪怕许了高官厚禄,明眼人也能看出,不过是空口白牙的胡说八道,空中阁楼罢了。
燕清想了许多,时间却只过去很短。
这会儿他又开始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太过偏颇了:不一定非是对方有眼无珠,脑子里忽然进了水,想手动增加难度,顺便自寻一把死路;也可能是混得太过不如预期,心理落差一大,不免动了歪心思;甚至可能是心术不正,似张松那般,虽有敏捷才思,过目能诵之能,却因一己私怨,连待他不薄的主公刘璋也毫不客气地出卖;或是在主公身上感受到杀意,宁可先下手为qiáng,就如曹cao当初的至jiāo好友张邈;又可能是关羽华容道放曹cao偿恩那般,被qíng义所困,不得不走。
总而言之,不得一概而论。
室内一片寂静,几位谋臣皆都神容肃穆地注视着讲话风格难得四平八稳,一甩往常的吊儿郎当的郭嘉,没半分催促,也没半点要打断他讲述的意思。
听到叛者名讳后,燕清不由恍然大悟,只觉虽在意料之外,又在qíng理之中。
——那便是背叛了曹cao的挚友,陈留太守张邈。
史上的张邈做得比这回的要彻底的多,这回不过是在吕布刚大张旗鼓地攻入兖州时,陈留一被围上,他一点反抗的面子功夫都没做,隔天就顺意投降了。
接着不但帮着游走于周边县城、让在顽抗和放弃之间犹豫的吏官早些归降吕布,还献上好友曹cao安心寄放在他那处的家眷,好换取吕布信任。
不过那回之后,张邈就活在了伤郁之中。
他能力不过尔尔,与吕布的jiāoqíng,连称个普通都很勉qiáng,虽和曹cao关系一度万分密切,但又做下了背弃好友的罪无可赦之事……
日后想要出人头地,也是艰难极了。
哪怕吕布听取燕清等谋士的建议,给他极多赏赐,又好言好语,以示雷霆后的雨露,张邈又不是瞎子,也清楚自己张邈野心不大,之前孤注一掷,决定降了吕布,是只想好好保住小命的。
但在没了悬在脑袋上的那把血淋淋的刀,又不受重用后,闲暇的时间就变得空前的多了起来。
闲得长了,就容易多愁善感。特别张邈是眼睁睁地看着昔日风光的友人,间接因他之故,沦落至至寄人篱下,夹fèng求生的地步,就愈发不是滋味了。
他怎就鬼迷心窍,为一些不知真伪的担心,就对极信任自己的友人捅刀呢?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再后悔,也已晚了。
且说有戏志才在运筹帷幄,同时展开了偷渡陈仓、借刀杀人、声东击西之计的曹cao,就义无反顾地栽进了周瑜施然离去前挖下的深坑里头。
原想着要趁前方战事正酣的时刻,夺了人口稠密的青州为己用,就凭糙包田楷,和袁谭那短视的废物,绝无可能是他的对手,不料横空还杀出个带着万把留守邺城的袁卒的袁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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