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若无其事道:“主公怎这般心急,一得胜就送玉玺来了?”
吕布微眯起眼,皮笑ròu不笑地反问一句:“完璧归赵不过是顺便,布一番苦等未果,现只想明白,自己究竟是何时下达了叫重光奉诏面圣的命令?”
见吕布脸色yīn云密布,仿佛随时要把自己bào打一顿的虎视眈眈的架势,燕清极识时务地耷下脑袋,歉然道:“主公在前线征战,清不好以琐事相烦,就越俎代庖,擅作决定了一回,确为清之过也。”
他认错态度良好端正,吕布却得理不饶人,还捉着他话里的漏dòng,冷冰冰地掠他一眼,不依不饶地讽道:“重光说笑了。若真是琐事,又怎能使动布之军祭酒?”
燕清还是第一次知道吕布也能这么伶牙俐齿,不禁愣了一愣,莞尔道:“重光凭己身之力,无需打扰主公便可解之困,自是琐事。”
吕布轻哼一声,冷然道:“先生不但辩才惊人,还兼具日行千里之能,连布之爱驹也需甘拜下风。”
燕清虽感理亏,却也听着极其不慡。
纵使他知道吕布有些不学无术,这比喻也着实恶意过头了。
赤兔再神骏非凡,也只是一匹被吕布骑来骑去的马儿,怎能将畜牲与自己麾下的首席谋士相提并论?
换做旁人,定要视作这做莫大羞rǔ,气而拂袖而去。
可燕清在生气之余,却忍不住替吕布找借口开脱:自个儿的确临时起意,自作主张、有戏耍主公之嫌不说,还带着能将张辽跑到长安来面圣;吕布又摆明了正在气头上,有些口不择言也是难免;况且对行兵打仗的武将而言,陪伴着自己征战沙场的爱马是最忠贞不渝的战友,在心中的地位往往比妻妾甚至子女都要高,鼎鼎大名的关羽被曹cao俘虏时,心志坚定,不为利诱,金银珠宝罗衣美人皆都不要,不也被赤兔所打动,忍不住收下吗?
再者,大丈夫不拘小节,孰轻孰重、孰疏孰亲,他个活了两辈子的人,怎么还能分不清?
吕布平日如何待他,除众人有目共睹外,他也是心知肚明,何必计较几句盛怒下的恶语,伤了主臣间可贵的信任与和气?
只是吕布发脾气爱胡乱说话的坏习惯,以后要好好教教,免得在其他心高气傲的gān将面前犯了这毛病,徒惹麻烦。
为臣者祸从口出,招致杀身之祸的,在这东汉末年可是屡见不鲜;为主为将对属下轻rǔ妄言,招来背叛离弃的,也是不计其数。
最典型的就是祢衡先出言不逊被huáng祖所杀,后有huáng祖蔑甘宁盗匪出身被叛离。
燕清自我开解了一番,然而……
他还是挺生气的!!!
燕清正要开口,吕布却率先忽敛了yīn沉的脸色,语气缓和许多道:“布虽知重光出自一片好意,然自得你离讯后,布日夜兼程,只因恐如肃小儿那回般,叫先生险遭了不测。又实是焦虑不堪,才无意出了羞rǔ之语,为布之过,定下不为例,望先生虚怀若谷,此次莫究布之失言。”
不但不经提醒就直截了当地承认了错误,还保证不会再犯。
燕清怔了怔,就跟见到自己一贯调皮得厉害,极不争气的孩子一夜之间变得无比懂事,知错就改的父母般欣慰,那股徘徊不离的火气,也在恍然之间就悉数散去了。
他释然一笑道:“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虽说事急从权,清此回到底是言而无信,是有错在先,现不过是挨几句训斥罢了,既无从辩驳,也不可能有什么怨言。只是主公日后切莫对他人如此。”
吕布毫不犹豫:“好。”
主臣二人刚有些摩擦,转眼就冰释前嫌,燕清还饶有兴致地想,这传出去多半又是一段佳话。
结果眼见着这茬就要彻底过去了,吕布却猛然想起了之前未得答复的疑问,宛若无意道:“可是陛下有新旨要下予重光?”
燕清颔首,随口道:“是,清需往凉州去去,总不能叫马韩二势白捡了个官职,却老厚颜无耻地在其位不谋其政吧?叫朝廷知道尚有可用之人在侧,也省得大事小事都要主公施以援手。”
吕布平平静静道:“哦。”
主臣两人说完悄悄话后,沸腾的朝臣也平息下来了。
在龙颜大悦的小皇帝兴奋地要给他屡建奇功的吕爱卿加官进爵,大加赏赐时,吕布难得好心一回,没再进一步刺激脸色泛青的王允,谦逊地以自己德才不配来推拒了刘协硬要封他的大将军一衔,只领了次一级的正二品骠骑将军,秩二千石,又得封万年侯。
还依然坚持事一了就自个儿回豫州,继续管他的豫州事务。
刘协虽不太乐意,但吕布执意如此,又不禁感其不贪功之忠烈。
燕清大约是在场唯一一个感到怪异的了:骠骑将军可是史上被封给张济的职位,而万年侯则是樊稠的。
如今双双落到吕布头上,他不但不觉得欣喜,反倒感到有些晦气。
王允则是见吕布如此上道,而夺回玉玺又着实是大功一件,便在吕布阐清袁术的láng子野心后,也附和着记下他的平叛之功,接着在吕布的请求下,知qíng识趣地就扬州刺史一职正式给出符节,授予燕清。
燕清原想着这扬州刺史职给贾诩或徐庶较好,但既然吕布已然做主了,他也唯有接受。
结果吕布在告退之前,又gān了桩叫燕清眼前一黑,而小皇帝则心花怒放的事。
只见他抱拳一揖,铿然道:“布不才,愿代领一千御林军,亲讨卓贼余孽张济部!”
吕布明目张胆地抢自家军祭酒刚领下还没热乎的活gān,刘协自是求之不得,哪有不允的道理,不等皇甫嵩表态,就欣然拍案道:“大善!此事托付给吕爱卿,何愁贼兵不退?如此,朕便静候爱卿拒敌捷报!”
第56章 庸医吕布
燕清被吕布如此积极地揽麻烦上身的举动,给气得在退朝之后,都半天不想跟他说话。
他如今算是对史上那屡次劝诫孙策别总独自打猎的吴国虞翻的蛋疼感同身受了:都有个勇烈无双,悍勇异常,身先士卒,以攻破敌阵缉拿敌手为己任,热衷于逞凶斗狠现匹夫之勇的主公。
——还不是普通的不听劝。
分明是自己跑一趟凉州就能解决的小问题,gān嘛上赶着领个苦差?
再一想想,就连刘协也怨上了:不知道一事不劳二主的道理吗?
无论如何,因吕布的乱做主张,导致他们在解决张济之扰前,不得不停驻在京师了。
因不服董卓的那些先被杀的杀,下狱的下狱,在董卓死后,亲董卓的一派又被咸鱼翻身的王允给屠了个gān净,空置出的官员宅邸不计其数。
要不是吕布谢绝,刘协还想正儿八经地把那屠夫出身的大将军何进住过的大将军府赐给他。
最后选择的他之前在董卓手下效力时住过的宅邸。
作为功成名就后的故地重游,换做平时,不久前还是默默无闻的一介白身、一年不到就一跃成了一处军阀阵中要员、还得了扬州刺史的任命的燕清或许还会感叹一下。
可现在哪有半点吟诗作对的心qíng,只面无表qíng地骑着雪玉骢,默然无语地跟在同样不发一言的吕布身后。
最初张辽在殿外见着主公时,在意外之余,还忍不住感到高兴。
可在得知真相后,就彻底笑不出来了——此时则明智地只在这一小支队伍的尾巴上远远缀着,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到了官邸,燕清轻车熟路地往之前住过的房间走去,却不知吕布故意顿在原地不动,等燕清旁若无人地迈开步子,才闷不吭声地跟了过去。
燕清还惦记着要怎么帮吕布解决这个烫手山芋,难免心不在焉,吕布这次走起路又是前所未有的悄无声息,听惯对方沉重有力的脚步声,就浑然忘了猫科动物的爪子都有裹着漂亮皮毛的ròu垫。
等他推开房门,坐到胡椅上,yù唤婢女备热汤供他净身时,只见一道万分熟悉的雄伟身影昂然而入,不禁愣了一愣,旋即将眼一眯,移开了视线。
吕布一点也不介意军师祭酒不肯搭理自己,胡椅被占了,他就理所当然地坐在燕清按照自己喜好所铺得软绵绵的厚chuáng榻上,率先打破僵冷的气氛道:“重光可是气布擅做主张?”
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燕清蹙了蹙眉,下意识地就要否认,可见吕布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也没不满自己摆了一路的冷脸,心就稍稍软下来了,缓缓道:“主公若有主张,自是无需问我。”
吕布却是唇角一扬,笑哼道:“如此,重光可知布初闻汝又去长安,再说西凉时,是哪般心qíng。”
燕清登时一愣,忍不住反驳道:“这两桩事怎能混为一谈?”
吕布反问:“怎就不能相提并论了?”
燕清被这幼稚却直接有效的报复给气乐了:“清有九成把握,可说服马韩二势出兵抗济,如此既不需费我等一兵一卒,也不必累得主公仗着血气方刚,非得亲身上阵,以至于被迫逗留在此。豫州虽蒸蒸日上,局势稳定,扬州初下,仍是莫测,纵有元直伏义坐镇,也难说不出岔子,更是难以应对需主公做决之事!”
吕布冷道:“布之辩才,固差重光多矣,然涉及行兵打仗一事,却非无的放矢。布道一月之内必破济贼,必能成事。”
“除非bī不得已,日后莫要再有重光孤身入敌境,替杯弓蛇影之辈做说客一事!”不等燕清开口,吕布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道:“马寿成与韩文约这二人,曾蒙卓之召进京,有意共图关中一代,虽不了了之,亦算得都卓之旧盟,并无信义!对陛下尚敢欺瞒冒犯,对素来无jiāo的重光又能讲几分qíng面?倘若劫持于你,意yù加害,后果堪虞。单凭文远之能,又怎在重兵包围中护得住你?”
“布可失扬、豫二州,亦可失身后这兵马八万,却万万失不得重光!”
哪怕有一颗金刚心,燕清也有点遭不住他一言不合就煽qíng的新鲜招数,不甚自在地偏移了视线,好声跟他分析:“清知主公爱惜回护之qíng,此行看着虽有几分凶险之意,实则无碍。马韩二势虽坐拥沃土jīng兵,却未于上回兵临城下,显是光有野心,却无董卓胆量行那大不违之事的。清此次是陪同天使前去,晓之以qíng,动之以理,诱其出兵,他们若还想保留正统的符节,在偌大凉州继续称霸,就得替朝廷出手剿了这些零散人马。”
张济带的是凉州兵,又是凉州人,刘协就算bī不得已要打发他个官职,叫他一下就做一州刺史是肯定不现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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