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候的信件从凡尔赛寄往普罗旺斯,收到回复时已经是遥远的时日,久到路易自己都忘却当初寄出的信件内究竟写了些什么内容,唯一能确定的是,每一封信的最后都会邀请对方早日归来。
这样的通信持续了十余年,直到两年前的贵族骚乱反对王室决策时,来自普罗旺斯的马车首次驶入了凡尔赛。
“我回来帮你。”路易当时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吩咐侍官们打扫他们还是王子时的宫室,又带着人在凡尔赛转了整整一圈,告诉他离开后建筑的变化。在普罗旺斯那样乡下的地方静养的兄弟并没有得到好的照顾,才会如此纤瘦。
隔天闹事的贵族和教士们就被雅柏菲卡邀请参加茶会,友好的会见和交谈后,一部分同意妥协和解;对于剩下的顽固分子,伯爵白色的丝绢手套往地上一掷,以蔑视王室的理由要求决斗,不使用火枪,不伤及性命,输的那方可以用赎金来抵消惩罚。
收到消息的路易匆匆从小特里亚农宫赶回来,重新上任的财务大臣内克尔正带人在小宴会厅门口登记和收纳赎金,而雅柏菲卡戴着女官送过来的新手套扶剑而立,对每一个鼻青脸肿的被赎者礼节性微笑。
法兰西玫瑰的名号自此而起,不是指凡尔赛里那种改良后娇艳少刺的红玫瑰,而是生长于法兰西山地中的野玫瑰,锋利的荆棘丛中盛开的孤傲之花。
这导致路易有时候莫名地害怕他这位漂亮的兄弟,像是接近一把没有防护措施的利刃,战栗的寒意穿透皮肤侵入,他相信那次作为陪同的查理也有同样的感觉,所以每次面对雅柏都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具有攻击力。
两下指关节敲击桌面的声音将路易从回忆中唤回,提醒他集中精神。
“两天前,英国和西班牙秘密地结成了同盟。”雅柏菲卡说。龙骑兵除了表面上的轻重骑兵团之外,还有暗地里监视重要的贵族官员以及周边国家的间谍。从传回来的财政的明细,资金动向以及人员调动来看,都暗藏着战争的意图。
“如果不能尽快稳定国内的局势,我们的友好邻居英国人,就要报美国战场上的一箭之仇了。”就像他们不能忘记七年战争的耻辱一样,英国也不会忘记他们对美国起义者的支援。财政必须要能支撑起双线作战,兵役也需要改革,否则就目前的武装力量来看,捉襟见肘。
“四号的议会开幕我不能陪同你去。”他还要约见地方官员重新划分行政区,各自管理和设防,非重大事件和决策就不用上交来批复,简化行政管理能节省不少时间。
“雅柏。”路易伸出手,平摊着手掌,掌心向上。
他们年幼时玩过的游戏,路易疲于他的功课时,用自制的小玩意,狩猎的机会,甚至是零零碎碎的小条件来交换雅柏菲卡的帮助。如果同意条件,那么就附上手掌,掌心相+贴翻转,路易掌心向下,雅柏掌心向上。代表责任交换,雅柏帮路易完成功课,路易给雅柏想要的条件。第二个儿子总是容易受到忽略,不像长子那样担负希望,不像幼子那样嗷嗷待哺,一刻也不得消停,所以雅柏从小都是乖巧努力,却默默无闻。只有路易才知道他那被所有人夸奖和期望的乖巧之下,是一个活泼又叛逆的灵魂,所以每次交换,都是互利互惠的皆大欢喜。
“这次不行。这是你的责任。我帮不了你太久,路易,你需要自己做决定。”
口吻和语气,还有刚才敲桌子的动作,都像他们的父亲一样。
像父亲一样。
像父亲那样。
“啪嚓。”反射性的动作撞翻手边的茶杯,精美的瓷器变成地板上四散的碎片。十五年前的噩梦骤然闪现,从他们父辈传下来的悲剧,如巫术般附着,凡尔赛的阴影在眼前复活。
“是因为巴士底狱吗?是因为巴士底狱——”路易听见自己声音中的颤抖,和难以置信。
“不是,不用自责。”雅柏菲卡试图安抚,但他刚抬手,路易猛地向后退去,撞上椅背。
不要害怕我,我不是怪物。
“龙骑兵团团长雅柏菲卡向您效忠。”单膝落地,低下头颅。放弃荣耀的姓氏,和王位继承权。他也不会有子嗣,那条受诅咒的血脉会在他这里断绝。“继任人已经在培养中,考核通过后会接任我的位置,为您服务。”
“原谅我不能陪同午餐了,请允许我告退。”
第17章 巴别塔(6)
17.
米诺斯下班到家时,府邸前院的大门处笔直地站着两个近卫军守卫,看来雅柏菲卡已经先他一步回来了,这样仓促的往返,不禁让人怀疑他是否打算一次将三天的份额用完。
马车从整齐的前院驶过,停在六柱式爱奥尼门廊前,管家已经等候在门阶下。因为独居,米诺斯在巴黎的府邸并不大,三层式的古典主义建筑,中心对称式的布局,被前主人所厌弃的风格买回来时也没花多少价钱,比起目前巴黎流行的娇柔造作的曲线造型,他更满意这种古罗马风格的柱式建筑,严谨而理性。
高耸的石质建筑内厅隔去了夏日的暑气,从并排的竖向直拉窗里透进的微风清凉袭人,但伯爵并不在矩形的大客厅里。首层除去会客和用餐的公共区域,基本都是些功能用房和仆从居住的卧室,现在也不是用餐时间。
米诺斯脱下黑色的法官服,递给管家,侧头问道:“人在楼上?”
“在您卧室休息。”管家答道。
客厅的落地钟显示还差一刻四点,也不是午休的时间,但联系到对方今日的行程,情有可原。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一时半,似乎没有用午饭,叫了一份茶点。”管家一边回答,一边将手上的黑袍交给浣洗的侍女。
“嗯。”米诺斯走上客厅一侧的螺旋大楼梯,厚重的法袍在夏季里过于炎热,他正好需要回房间沐浴并换下这身工作服。
主卧室设置在二楼南侧,正对前院的花园,阳光和风从成排的柳叶窗穿过房间,带走室内沉滞的空气。雅柏菲卡窝在大落地窗前的躺椅里,连米诺斯开门进来也没有惊醒他,大概是觉得热解开了衣领和袖扣,小半张脸都埋进了敞开的立领中,右手随意地搭着扶手,卷起的袖口露出半截洁白的小臂,虚握的怀表将落未落,表端的细链绕在手腕上,一圈一圈,更衬得腕骨纤细。
骨架纤细难免让人觉得瘦弱,其实脱了衣服还是很有料的,米诺斯想起附着于骨骼之上的肌肉,像是受了美神的眷顾,每一分线条都恰到好处。
有这样的美人在家中等候,就像养了只毛皮华美的宠物般让人喜爱。他没有放轻脚步,径直走向对方,靠近时那人猛地睁开眼,眼神凌厉得不像是刚睡醒,只是看清来人后又恢复成慵懒的模样,仿佛刚才的锐利只是错觉。
躺椅旁的茶桌上放着管家所说的茶点,家中的厨师不擅长甜点,也没敢在伯爵大人面前卖弄厨艺,而是做了一个简单的肉派,王宫内不一定能见到的平民食物,此刻只剩一小块和半杯没有喝完的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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