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衣服被师父割破,以为掉了,就没和你说。难道是被他……”乐无异坐正身子,眼中已恢复大半清明,“我被按在地上时,师父正好背对着沈夜,如果他那时取走香囊,应该不会被看到……可他为什么要拿走它?”
“其实还有一事,我一直有些奇怪。”闻人羽走到安尼瓦尔身前,抱拳朗声道,“对不住,还请狼王配合一二。”
安尼瓦尔扶着脑袋,朝她慢慢翻了个白眼,闻人羽嘴角微抽,懒得与醉鬼多话,干脆上前一步将他掀翻在地,随后仿着谢衣的动作屈膝压住他胸口。她的动作极为利落,安尼瓦尔尚未反抗,就被她拔出靴子里的匕首,用刀背抵住了脖颈。
“无异你来看看,当时谢前辈拿刀抵着你,是不是这样的?”
“差不多是这样……哎你别乱动,听闻人先说。”乐无异跳起身,帮着闻人羽按住怒目的兄长。
“所以我想不明白。”闻人羽揪住安尼瓦尔的前襟,用刀背虚虚划过他耳下两寸之处,“如果谢前辈真要杀你,只会这样割开你的脖子,但是……他留下的伤口偏偏在后颈,恰巧叠着一道旧伤。对了,那道旧伤是怎么留下的?”
乐无异垂下眼帘,颤着指尖按上后颈的血痂。
这几月里,他请缨掌管了全队伙食,每日累得倒头就睡,即便夜半梦回,翌日也无暇伤怀。他本以为自己会慢慢忘却,不想一被提起,与谢衣的那次交锋依然清晰如昨日——
那时,他在闻人羽的帮助下将谢衣引到套索旁,却被突然现身的沈夜搅得心绪大乱,忍不住再次恳求谢衣跟自己回去。
他分明见到谢衣眼中隐隐的动摇,不料沈夜一声冷笑,道是谢衣自愿种下牵线子蛊以示忠诚,只需持有母蛊,“初七”就只能是一条忠心耿耿的狗,除却武艺外忘去了一切。沈夜随即又激道,种种皆是自己一手布局,若乐无异能从他手中夺去母蛊,谢衣亦会对他言听计从。
如今想来,那日谢衣现身前便一直藏身于帐篷后,听过自己与闻人羽的交谈便知秦炀已至附近,又已知晓周围沙地下设有机关,却仍是不动声色地跟着他们走进埋伏;自己后来被激得挥剑冲向沈夜,却完全忘记了与那人的悬殊差距,若非谢衣一掌挥开自己,只怕当即命丧沈夜之手;安尼瓦尔说闻人羽做的绳套套不住人,可那时谢衣本已制住自己,却趁着绳索翻起时抽身退开;他身上的伤虽然看似可怖,却几乎都是皮肉伤……
种种巧合,只能源于同一个理由。
骤然的狂喜令泪水夺眶而出。乐无异恨不得一跃而起大声呼喊,却又强自按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两道重叠的伤口,一只被取走的香囊……若都是谢衣留下的暗示,那必定是一个不仅可在沈夜的眼皮下暗度陈仓,而且只有自己才能看懂的暗示。
那到底是什么?
冥蝶再次飞向西南方,一次又一次从同一个方向折回。蝶翅莹莹生辉,与那只多年前飞进无厌伽蓝地牢的蓝色蝴蝶渐渐重合。
香囊,矩木屑,杳蝶,引路……他一把抓住闻人羽的手腕:“我知道怎么找到蛊王了!快带我去见你秦师兄。”
离珠行刑当日,一名持有大祭司手令的黑衣男子叩开了地牢大门。狱吏拉开铸满倒刺的牢门,见男子身后不远处站着廉贞祭司华月,还有一辆覆着白布的马车。
狱吏事前得了提点,给男子搜身时比往常更为细致,然而除却一只巴掌大的破布袋外并未寻到他物。他带着黑衣男子穿过重重岗哨,来到离珠的牢室前。
黑衣男子在牢门外等着离珠画押,不时侧头看向隔壁的牢室,似是对那处的犯人更有兴趣。
“那一个……是大祭司大人前几月路过无厌伽蓝时抓的探子,百草谷来的人。”初来此地之人大多会好奇,狱吏见怪不怪,边搭话边趁机打量这陌生的监刑官。
一身劲装的男子身形如松,影子被火光拉得细长,摇曳在幽长的石廊深处。他大半张脸被面具挡住,露出的下颌线条十分柔和,嘴唇略显苍白,嘴角天生带翘,光看皮相,更像是三月春风里的赏花人。
狱吏暗道,这“初七”的自称应只是个代号,大约是某位高阶祭司的死士吧。
感到男子的目光透过面具转到自己身上,狱吏一个激灵,低眉敛目地扯开话头:“大人在看什么?”
男子的手斜斜指向对墙——一只飞蛾被困在墙角蛛网里,不远处有一只蜘蛛正徐徐爬近。
“呃,对不住……是属下疏忽,这就遣人打扫。”
狱吏连连赔罪,暗道人虽长得人畜无害,这身煞气却是掩不了的,看来真是被豢养的死士。可既为死士,为何“上头”又特意嘱咐要彻底搜身查验……
还真是怪了。
男子收回画押过的手令。狱吏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径直将亲手置备的鸠酒递给离珠,不错眼地盯着她一滴不剩地饮下,这才从莫名的压迫感中透出气来。
“廉贞大人吩咐过,酒中加了麻痹五感的药物……等一炷香就行了。”他压低声音道。
男子终于开口:“主人令廉贞大人处置善后,刑既毕,劳烦阁下去请大人过来。”
“这……恐怕还得等一会。”狱吏将离珠拖到门边靠着,探过她逐渐涣散的鼻息脉搏,转头却见那张面具仍然对着自己,不辨喜怒的面容令他脊背微微发冷。
男子抱臂靠向身后墙壁:“在下任务繁重驳杂,便借贵地稍作歇息。只是阁下回禀大祭司大人时,若被问及在下晚归缘由,却是阁下惧怕毒性失效、须得等人气息断绝才肯放在下离开,绝非在下拖延偷懒。届时,还请阁下明证。”
“小的怎敢耽搁大人?!”狱吏抹了把冷汗,“大人息怒,小的这就请廉贞大人过来。”
……
入腹的鸠酒化为万千锥尖,深深刺入柔软的脏腑中,离珠痛苦地蜷起身体,几息过后腹中渐渐麻木,周遭声响亦是变得混沌。她猜测是华月吩咐人在鸠酒中加了麻药,好令她减轻痛楚,不由暗叹一声,抱紧了那卷桃花山水画。意识弥留之际,忽见那戴着面具的监刑官闪身靠近,将那卷画抽走了。
“不,还给我……”她强自睁开眼睛,恍惚瞧见那人指尖顶入画杆的轴头,一拧一拍,竟取出了暗嵌其中的蜡封。那画杆原是两截笔杆制成,竹管中空可置物,然而除了她与谢衣,绝不可能还有第三人知晓此中关节。
难道,他竟是……
“对不起……离珠心中放不下,没有听破军大人的劝,还是回城了。”
那人轻叹着捏开离珠下颌,倒转画杆,将灌注其中的药液倒入她口中。离珠咽下,又见那人伸手拂向自己睡穴,不由求道:“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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