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死的时候,头部已经被全烂了。在我们将她埋葬数日后,她却被零从坟茔里挖出来,以行尸走肉的状态,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那是云丹成为侠岚以后接过的第一项极为重大的任务,也是她最难以忘怀的一次。那次任务涉及到了一个无比信仰山神的城镇,涉及到了一群惊恐而难辨是非的人。那次她所在的鸾天殿与另一个殿搭档出发,回来时,八个人的队伍却只活了五个人,其中他们殿里最以之为傲的山鬼谣也身负重伤。而那座城镇的人们最后也免不了逃离家园的宿命。
她记得太清楚了,那个负责接应他们的嗅探,那个在当地人眼里乐善好施古道热肠的大女孩,在被零围攻时,为了不让记忆泄露情报,头朝下地从自己家的房顶跳了下去。
谁又能想得到,当时的零竟如此丧心病狂,为了引起全镇人的恐慌而附身于一个已经死去的女孩身上,撑着一具腐烂的死尸,迫害惊恐的镇民。
这一切,叫她怎能忘记?
☆、第 15 章
“这事说来话长。”云丹转身,看向婢子,嘴角疲惫地扯出个笑,“你现在还是先去休息吧。”
小姑娘疑惑地盯着她的脸,盯着她额角细密的汗珠。“你很热?”
“是啊。”云丹敷衍着,自阳光下退回阴影中后,便扶着廊柱坐下。她的右手不自觉的握成拳状,包裹在手心里的指尖冰凉得惊心。“这天太热了。”
她竭力使自己看起来与往常无异,却阻止不了胸腔中那颗砰砰直跳的心脏。尽管别人听不到,但她却听得清晰,清晰得像是有个大鼓在耳畔响着。那一声声擂鼓般的响动似乎在警告着她:不要忘记。
她也从来都不会忘记。
婢子既是金属性,自然也不会察觉不到云丹的异常。她觉着对方应该是想起了她多年前见过的那个死后被附体的人,那一定是段刻骨铭心的悲惨经历,才会让云丹在回忆泛起于心头时“冷”得不得不站在阳光下“取暖”。
这心该是有多寒呐。
这回忆,又该是有多么的让人害怕,才会让云丹必须要将自己置于冰火两重天的境地里才能稍有缓解。
她想象不出来,但却莫名的能够理解。
微风拂过,带来一阵草木清香。
“我怕你没时间跟我讲了。”婢子说道,“你们不是明天就要走了嘛。”
“他们是,我不是。”回忆的潮水正在快速退去,云丹敛了心神,已然是平静了许多。“我是请了七天假出来的。算一算,还剩好几天呢。”她这时才发现,辗迟几人来到登州城里也不过两天,就已经解决了一场可能爆发的危机。虽然有她和山鬼谣助力其间,但这样的速度还是让人惊叹。
念及此,她竟笑了起来,“他们现在是真厉害了。”
“他们?”
“没什么。你不是怕我没时间跟你讲吗,”云丹将话题带回原轨,“我还有大把时间可以跟你讲,回去的路上也……”她忽然想起小姑娘还没有答应自己,“是了,还不知道你要不要跟我走呢。”
女孩尴尬地笑了笑,忽的长叹出口气来,像是做出了决定。“我怕是,不能跟你走了。”
“不能?”云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是九爷不让?”
“如果是由他决定,那我肯定就只能跟你走。”
云丹站起身,“什么意思?”
小婢子歪头瞧了眼蓝汪汪的天,瞧了眼被灿金色阳光照耀得金光镀边的纯白色棉花状的云。她的眼里好像盛着这个天空。“因为我有没完成的事。”
本该是云丹讲故事的时间,最后却变成了小女孩在叙述她短暂年岁里经历过的一切。云丹也直到现在才知道了这个她想要招揽回玖宫岭的女孩的名字。
“我叫易鹛,父亲是中原人,母亲是月纥人。”
月纥位于中原以南,是个由众多岛屿组成的国家,也是个因为内战而分崩离析的国家。它现在几乎已经不能算是个国了,而它原先的子民们也早已逃奔东西,大部分逃到了中原,逃到了登州。
沦为了难民。
“月纥内部原先是很和平的,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岛屿之间不再互通有无,进岛出岛都要经过层层检查。后来我们才知道,国君死后,各个岛屿的岛主都开始争夺王位。”
大陆以南的海域里,大小星罗棋布,曾经的月纥国君收服各岛首领,建立月纥,与中原建交通商,以谋发展。然国君一死,群龙无首间,又陷入了争权夺利的循环。
“我们跟随父亲想来中原求生,但是那时朝廷已经关闭了边境通道,我们只能偷渡。”
海上风浪波涛汹涌,何况是自南向北的长途跋涉。本就是在岛屿上长大的人,怎可能不知道这片蓝色沙漠难以捉摸的性情。临行前他们花费了大量钱财来祭拜海神,祈求阴晴不定的海洋能够网开一面,给一段晴天通途。
海神看起来似乎接受了祈愿,在他们一路向北的航线上,极少有暴风骤雨的糟糕天气给他们的航行增加阻力。一家三口驾驶着特意加固了的渔船,在蓝天白云的陪衬下憧憬着即将到达的目的地。
“等我们快要到达的时候——那时我们都已经看得见登州码头的影子了。可就那么一小段的距离,居然就刮大风了。”婢子喉头哽咽,似有千斤重石压在脖颈。
七月份,正是汛期,也是风期。
天昏地暗,风吼海啸,电闪雷声动,浪潮退又回,来时如高墙,墙高有数丈。
河水暴涨,堤坝溃烂,桅杆飘摇折,海船翻滚断,房毁屋尽塌,尸陈海茫茫。
“……这就是那一次的鸿江大水。”
姑娘沉默良久,抬头。盛着头顶天空的眼睛里,现在盛着泪。
风雨过后的日子里,海面就像现在的天空一样平静,一样湛蓝。
“雨停以后的天特别美。”她哽咽着,却和方才的云丹一样,强装镇定,“你应该也知道那次大水后多了很多登记在册的难民吧。我就是其中之一。”
水患吞噬了很多人的性命,却也给了很多人新的生命。
如果没有那一次的洪水,易鹛的父母便不会丧命,她的家就还完整。可若没有那一次灾难,他们到达登州以后只能以非法的身份苟且偷生,一家人能否谋得温饱都是个问题。
“真不知道自己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易鹛苦笑着,眼眶中积蓄已久的热泪终究突破禁锢滚落下来,滴在手背上时却已然是寒凉如冰。
倒也让她回过了神。
云丹虽一直失神般的望着前方,但眼角瞥见对方低下头去悄悄揩泪,便知故事已经讲完,“你可以哭出来的。”她也没有去看她,只柔和地说道。
小姑娘摇了摇头。“不可以的……九爷说了,‘不能在别人面前哭,因为那样会让人瞧不起。’”
52书库推荐浏览: 司徒彩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