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丹双眸微动,睫毛下干涩了许久的眼球忽然溢出些温热的泪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多熟悉的一句话啊……
——“你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很多的。”——
回忆的潮水再次涌来,稚嫩的声线在潮汐海浪之声里变得模糊而渺远。
——“我不会哭的。”——
她还记得那个男孩,记得他抹掉自己不争气的眼泪。
——“山鬼谣跟我说,很多事情不是哭就能够解决的。”——
她还记得对方那时候的样子:盘腿坐在地上,红着眼眶,盯着前方静如止水的湖面。
——“与其让别人因为你的眼泪而瞧不起你……”——
她就蹲在他旁边,想安慰这个又受到他人欺凌的同门。
——“为什么不把自己练得更强大,把别人揍哭呢。”——
她记得那个人最后抓了一把泥土,他像是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已经被攥成了块状的泥土分离扔了出去。
“我要做的事情——”小姑娘做了个深呼吸,仿佛要公布什么重大事情,“就是帮九爷完成他的愿望。帮九爷,帮其他的很多很多、像以前的我一样的人,让他们过得跟现在的我一样。”她歪过头去,看着云丹。
云丹听到这最后一句,也转过头来,打量对方良久。
“挺好的。跟你一样。”
至少衣食无忧。
这世上,还不知有多少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呢……
愿你们的努力像黎明时的阳光,驱散笼罩在这个城市上方的黑暗。让所有人都能沐浴到平等的温暖。
……
回到玖宫岭。
“那个孩子笑起来的样子,跟你还挺像的。”云丹惬意地给自己斟了杯茶,一边闻着茶香,一边难得地调侃着弋痕夕。
现任统领正在主桌边忙于手头工作,闻言便抬起头来,看了眼在侧室会客桌边闲坐着的,自己那位平日里冷淡缄默,如今脸上却常挂微笑的同门,“恐怕在你眼里还没有笑起来不像的人吧。”
“有啊。”她眯眼瞧着窗外,瞧那金灿灿的晚霞。这景色美得醉人,就像几天前她跟弋痕夕请假的时候那样。“比如咱们的老同学。”
“那家伙不算。”弋痕夕没等她说完就极嫌弃地丢给她这么一句话。
云丹转过头来挑眉看他,轻笑着抿了口茶,“你们两个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怎么可能一样,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弋痕夕不无感慨地长长叹息,瞥了她一眼,“单这年龄就不复以前。”
云丹忍不住笑了。原先她没觉得弋痕夕是个有幽默细胞的人,但似乎就是这一两年里,这个古板正经的原炽天殿镇殿使竟开始在老熟人面前频繁的耍贫嘴,对象包括他的老同事老同学以及老学生。
用辗迟同学的话讲,他的老师弋痕夕可能是当统领当出毛病了,才以此逗趣的方式替自己解压。
“说起来,”统领忽然说道,“你也是挺难得来找我喝茶呢。”
“怎么,统领不欢迎吗?”
“哪敢呐我的老同学。”终于完成手头的工作,弋痕夕伸了个懒腰,“你也别叫我统领了,这称呼听着怪别扭的。”他不禁感慨当年的破阵统领该背负有多么大的压力。他现在不用怎么劳心零的骚扰,却还有这么多的工作,当年腹背受敌的老人该有多么难熬啊。
云丹见他如此动作,便重新拿了个杯子,“三年了,还没习惯呐?”倒了杯茶挪开去,弯指敲了敲桌面。“喏,你的。”
统领疲惫地眨了眨眼睛,站起身走过来,故作恭敬地端起杯子举了个躬,“多谢云丹老师。”然后便坐在了对面藤椅上,舒服地躺在椅背上。
云丹静默了一会儿,道:“你知道这次在登州城出现的零吗?”
“知道。辗迟给我打过报告了。”
“有何感受?”
对方沉默半晌,却吐出口气,“……你何必问我呢。”
“是啊……”云丹握着杯壁,仿佛想要借杯中茶水的温度来抵御逐渐冷却双手的寒意。“那会儿,还是我了结了她呢……”
弋痕夕坐直身来,目光恳切地直视自己的老同学,“云丹,那不怪你的。毕竟在那种情况下,谁都不可能……”
“我知道……我知道……”
他这才迟钝地发现对方一直低垂着头,一直悄悄地落着泪。
“我就是想找个人……可我不能找浮丘,所以只能找你……”
杯中原本平静的水面被滴落其中的泪珠打破。云丹看着自己的倒影破碎又复原,复原又破碎。落尽温热茶水里的眼泪随着氤氲的水汽蒸腾飘散,仿佛在轻抚着她的脸颊,又在模糊着她的视线。
那一刻,她似乎看见了那些人,那些亲密无间的朋友,那些并肩战斗的同伴,那些早已不在人世十余年的战友……
“弋痕夕,我好想、好想他们啊……”
☆、第 16 章
夏季临近尾声的时候,聒噪的蝉鸣声已经听不到了。女孩抱着父母替自己带了一路的沉甸甸的包袱,站在高大的牌坊前,与他们挥手告别。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
在云丹只有六岁的时候,父母将她送进了侠岚序,后来父亲病故,她被接了回去,直到十二岁时小姑娘才重返玖宫岭,并以四象侠岚的身份留在了鸾天殿。
区区五年光阴,却给了她比一般人要多不同的见识——尽管这点见识在成年后的日子里显得微不足道,但却极深刻的影响了她整个人的性格。她比来自侠岚序外的孩子更能理解侠岚及其拥有的力量,也比自小只生长在玖宫岭内的世家子弟更看得清楚世俗人情。
她寡言,冷淡,却也礼貌,友善。就像立于荷塘中央被水环绕的青莲,看似冷傲得孤独,可若穿过那一道寒凉的水障,便能感受到她内里被层层隐藏起来的温柔。
在被分配到左师门下时,站在鸾天殿恢弘大气的殿门前的三个孩子里,只有她,恭恭敬敬地对着左师鞠了一躬,道了一声“老师好”。
鬓发染灰的左师当时便笑着对另外两个男孩子说:“你们俩小子,可要好好跟人家姑娘学学待人接物的礼数啊。”
弋痕夕听后木讷地点了点头,而山鬼谣则不为所动。
那日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云丹就几乎没有见过这两位同门。左师好像给他们分了时段似的,每次训练时都只有她自己一个。虽然师生一对一练习进步神速,但为了不让这个本来就内向的孩子变得更加孤僻,左师设法拉了成天殿的人来掺和。这个殿里,就有着后来成为了镇殿使的浮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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