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废话!”他咧嘴笑,拿起点歌机,“没办法,既然你这么捧场,我就勉为其难再唱一首吧!”
“……好,您随便唱,包场都无所谓。”
他开心就好。上原律努力把喉头一口老血咽了回去。
不过,这是上原律第一次见真岛吾朗表露出如此随和的一面。她此前从未见过他如此喜形于色——尽管也有认识时间太短的原因在内——屏幕的荧光跃入他眼中,那只幽黑的眼仁竟一瞬透亮似日光下的玻璃球。
她抿抿唇,错开目光,捧着饮料埋头直喝。
第二首时,上原律差不多掌握了真岛的节奏。奇怪的是,习惯之后她居然会觉得他唱歌其实还算不错,虽然基本没踩在节奏上,但自成一派风格——她着实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然后,男人放下话筒,把点歌机塞给她:“光我唱也没意思。”
“这个,我不会——”
“是谁刚从KTV里出来的?”男人似怒非怒地瞥她,“会就去唱,我讨厌人婆婆妈妈的。”
“……”
上原律放弃了。她拿起点歌机,硬着头皮选起了歌。
适才被歌声带动起的气氛逐渐沉淀下来。手指机械地摁着按键,她的注意力实则都放在对面的真岛身上。她在想很多事,不仅仅包括“他为什么要拉她来唱歌”,还包括更多的、眼下尚且找不出合理解释的事件。
这时,男人若无其事地开口:“哦,对了,你上次落在我那儿的花,我扔了。”
“啊……嗯,没事。”是指“花屋”送的那束吧?有点可惜。
“谁让你躲了我五天,花都开始枯萎了。”
“……真岛先生,恕我直言,是个人都会躲的。”
“呦,胆子大了不少嘛,还顶嘴。”他没恼,话中含笑。
上原律在心里嘀咕:我本来就不怎么怕你,不想接近你,最主要还是碍于身份。但她忍住了,暗自撇撇嘴,继续看屏幕上歌名滚动。
而真岛吾朗突如其来的发问,则更似一滴墨点,一旦浸入清水,就再也无法控制黑色的扩散了。
他问:“你是警察吧?”
上原律没有回答。
近乎凝滞的沉默中,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点歌机的屏幕,甚至能听见银蛇嘶嘶吐信的声音,绕着她的脖子向上爬。那尖牙、毒液、眼瞳,无一不在逼迫她。
可男人其实并没有强迫她怎样——他的问话实质是语意肯定的陈述句。是她在逼迫自己罢了。
上原律抬头看他。
“原来是。”她简短答道。
他挑眉:“哦?”
“之前在大阪府府警搜查第四课任职,上个月辞了。”干脆换作大阪话。毫无起伏。
真岛短促地笑了一声:“我以为你会再‘挣扎’一下才肯老实回答。”
她皱皱眉:“……又不是什么机密事项。”
——当然,也不是什么值得大肆宣扬的事。
在告知对方真名之后,她就做好了“被查根知底”的心理准备,说实话,五天算晚的。上原律想了想,问:“您调查过我?”
“我从不做这么麻烦的事,”真岛吾朗索性向后仰,靠在沙发上,顿了顿,继续说,“毕竟你也没有刻意隐瞒过,甚至……还有点期待让我发现这个事实,不是吗?”
刻意得拙劣的停顿。打量猎物般的目光。
她抿抿唇:“……您想多了。”
他便又笑了一声。这次则是出于愉悦。
“那回归正题吧。你来找我究竟是想问什么?”
“不是我,”她皱皱鼻子,纠正他,“是‘花屋’。”
“行行,‘花屋’。”他摆摆手。
她深吸一口气:“我想问——”
铃声大作。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墙壁上的挂式电话。真岛遂起身走去,接起后短短应了几句,目光瞟过她。上原律叹了口气,摇摇头,走出房间。
“不延长了。……好。”
男声穿透虚掩的门扉。她独自站在稍显宽敞的廊下,有些微的恍惚。
再度走出KTV时天色已暗。虽赶在18点之前结了账,但一踏出店门,扑面而来的仍是染上秋寒的夜风。神室町的夜晚既不冷清也不萧索,然而无论再怎么热闹,也不会打消自然的寒意。
上原律裹紧风衣,掏出钱包:“对了,真岛先生,刚才多少钱来着——”
“我请客。”他淡淡打断她。
“呃?但是……”
“啰不啰嗦?我说我请客。”他加重了语气。
行吧。她耸耸肩。又听真岛说:“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她本想拒绝,结果根本拗不过他,于是不知为何,又变成了她和真岛吾朗并肩行走在神室町街道上的奇妙场面。大大小小、高低各异的霓彩招牌投下水一般流动的光。路灯一段段,驱走他们的影。她不禁偷偷瞄去,看他与生人擦肩而过,看那只绣有银蛇的黑色眼罩上掠过薄光。
奇异的安稳只维持了片刻,男人忽然在街边停了下来。他向车道迈出一步,招手喊了一辆出租车。
“对不住,突然想起有急事。喏,车钱,赶快回去啊!”
随即抓住她,塞进后座,力道不重但不容反抗。等她回神时,只剩手中的一万元,男人已和她相隔一个紧闭的车门,消失在街边的小巷中。上原律哭笑不得,赶忙道过歉,将钱揣进兜中,三两步跑进了同一条巷子里。
路灯滋滋作响。
所幸这条巷子没有太多岔路,更令她庆幸的是,纵然有分支,正确的选项也清晰明了——因为她听见了不应回荡在无人巷子里的咆哮。
“是你!!你他妈杀了我老大!!!”
不加掩饰的仇恨几近撕裂耳际。她按捺住捂耳的冲动,一刻不停地穿过岔路,步伐恰好踩在某个清脆的响动上——“啪”的一声,一个黑色的物体撞上她脚边。弯腰拾起,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寒噤。“真岛先生,您没事吧?!”上原律不由喊出声来。
男人当然没事,有事的是那个跪在他面前的人。路灯拉长了那道痛苦的身影,也照亮了那头金发。
“……你搞什么?我不是让你赶紧回去吗?”
真岛同样难掩惊讶。“您没事就好。”上原律笑了笑,经过少年身旁,在真岛面前站定,亮出地上捡来的那把手/枪,熟练地解除保险,并放入衣兜中。见她这一系列动作,男人微微挑眉,而她直视他,从容说道:“真岛先生,不好意思,能让我先问他几个问题吗?”
他眯细眼,状似认真地注视她,尔后移开握住刀柄的手,叹道:“行行,真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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