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原律暗自松了口气。她转过身去,见少年仍半跪在地,便也蹲下去,轻声问:“还记得我吗?”
少年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从他虾仁般弓起的肩背能感到明显的起伏。她心下掠过不成形的疑惑,继续问下去:“你知道杀害染谷幸雄的凶手是谁,对么?”
“凶……手……”
“嗯?你说什么?”她凑近了些。
男孩再抬头时,恨意又填满了他。两人皆未料到男孩接下来的举动。好似一把利刃、一束银光,伴着他近乎崩溃的大喊,狠狠捅入血肉和神经。
“凶手不就是你吗?!你他妈杀了我老大!!!我要杀了你!!!!”
这恨意竟对男人造成了片刻的耳鸣,单调的声音像把匕首,尖锐地刺入脑际。真岛吾朗拧起眉头,有一瞬分辨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是眼前人强忍之下的闷哼让他回到了现实。
上原律身形一晃,被他扶住。她似乎想离开,无力挣脱,只好微微喘了口气:
“……对不起,让他跑了。”
她紧按侧腹的左手指间泛起了淡红,而右手则无力垂下。
真岛见状,索性打横抱起她。灯光一瞬划过她滴血的手指。冲出小巷,穿过人群,动作间向下瞥一眼,他不禁恶声骂她:
“多此一举,我还用不着你来挡刀!……还有,撑着点,五分钟送你去医院!”
“嘿嘿……职业病嘛,”她轻声笑了起来,又疼得面部扭曲,“以及,真岛先生,五……五分钟是到不了医院的。”
“吵死了,我说能就一定能!”
霓彩如鱼游过她,游过从她身上滴下的点点血迹。而她在他怀中,因疼痛而小声吸着气,喃喃念道:
“……唉,好凶哦。”
少年放弃了逃跑。从最开始身后便无人,有的只是间断的黑暗,将他逼至死角。
他蹲下身去,抱住双膝,试图缓和这阵没由来的颤抖。
五天以来的跟踪就这么化为乌有,他最终什么也没办到。唯有扣下保险、触碰扳机的感觉,匕首捅入人体的感觉和血肉被撕裂的感觉仍残存脑际。那时,源于最深处的本能迅速侵蚀仇恨,于是他逃走了。
他在害怕。
他在后怕。
即便理智告诉他那个人不会有事,他没有伤及要害,但恐惧已占据全身,他除了发抖,除了流泪,无计可施。少年慢慢坐下去,紧挨着坚硬的墙,中年男人临死前拼尽全力对他说的那句话,此刻像故障的录音机似的,一遍遍在他耳边回放。
“老大,我该怎么办……”
无人能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以后立刻下单了真岛BEST(
*2.13修文
☆、五
刑警的直觉。
这么说也许有些奇怪,上原律此前从不认为自己具备这种长年经验堆砌而成的“直觉”,但在某个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是具备某种程度上的“直觉”的。
泰平路上的柄本诊所又迎来了新客人。
上原律躺在病床上,白炽灯略微刺眼,于是她用手背遮住眼睛,恰好听见门响了一声,她便唤:“真岛先生。”
“怎么了,伤口疼吗?”
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在床前停下。
“不是。呃……”她努力嗅了嗅,稍稍挪开手背打量着他,“您抽烟了?”
隔出一段空隙,他说话时语气有些烦躁:“干嘛?”
“没事,您可以在这里抽,我不介意,”她摇头,顿了顿,继续道,“对了,我的外套口袋里有那孩子留下的枪。您在这里认不认识什么枪械方面的行家呢?我想或许可以查到源头。”
虽说是黑道分子的聚集地,神室町好歹也在《枪支管理法》的管辖范围内。手/枪并不是一个刚入黑社会的新人能随手弄到的东西。
于是,窸窸窣窣一阵响,男人似乎找到了枪,应了一声。又是类似拆卸弹夹等摆弄枪械的响动后,他在沙发上坐下,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前些天他抢一个人的钱,被我看见了,我就‘教育’了他一下,”努力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上原律叹了口气,“感觉像是新人,随随便便就把组名说出来了。”
“……是东城会的?”
“对,我记得是东城会直系神田组附属染谷组,应该是个不出名的三级或四级团体吧?”
他“嗯”了一声。
上原律这才想起,此刻坐在沙发上沉思的这个男人,其实也是“东城会直系真岛组”的老大。真岛建设公司这个牌匾和真岛组的家徽本不相容,但他就是能把两者糅合在一起,一表一里,叫人听来滑稽却又无从辩驳。思及此,她不由想笑。
上原律望向他。平躺时只能看见他倚在沙发上的背影。她张口,想问他“这么晚了您不回去么?组员不会担心么?”,又反省自己并没有资格问东问西,只好闭上嘴,一边心想她是为什么要担心一个身强体健、毫发无伤的黑社会,一边任由打火机的声音在空气中作响,随即,若有若无的烟味漫了过来。
她向来不喜欢烟味,但这次却能容忍他抽烟。
这是个奇妙的语句。
度过了片刻烟草味的无言,她听见真岛问:“为什么不怀疑我?按理说你现在应该逃跑才对。”
“那您为什么要送我来医院?按理说您大可以丢下我不管,还能再补上一刀让我归西。”
男人轻哼一声:“……嘴巴倒挺厉害。”她笑了笑,继续问他:“先不说这个,真岛先生,您有没有恨过什么人?”
“……啊?问这个干什么?”
“呃,我只是有点想不通……”
她抬起右手。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掌无法自由活动,刀刃切入五指和手掌的疼痛并未随伤口的麻木而有所消退,但她没有后悔,毕竟如果当时没有用手握住刀刃的话,她现在可能躺的就是抢救室了。
未来一段时间内的日常起居或许将变得极不方便了吧。她淡淡心想,说:“按理来说,那孩子应该特别恨您才对,毕竟照他的言行来看,他肯定一直认为您就是杀害组长的凶手,不然今晚也不会费力跟踪您了,是不是?”
她听见男人短促的咂嘴声。
“那个时候……我猜您应该是照他的肚子来了一脚或者一拳,暂时封住了他的行动,”顿了顿,上原律将那团不成形的困惑捏出了形状,“可是,如果我恨一个人恨到想要亲手杀死TA的话,至少那种程度的疼痛是不会阻止我的。可他不同,从我抵达那里,维护他,再到问他问题,这期间他居然一次也没有试图挣扎过。为什么?”
——为什么?单纯是因为疼痛,还是缘于杀人的恐惧,抑或又是其他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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