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霎时被痛觉取代,艾裴丽直直地倒了下去。
眼底涌现出某种与恐惧相等同的情绪,唇瓣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皮肤包裹着的苍瘦指骨痉挛着骤然发力几乎扣进地面,被沙石磨砺破表皮的手掌上细碎痛感一路火烧火燎。
然而比这更深刻的是膝盖处神经抽搐的剧痛。似乎全身的血液都被扯到了那两个露出苍白骨茬的血洞,向外争先恐后地蜂拥而出,将除了痛苦之外的所有感觉挤出体外,连同某种代表生命的澎湃感。
疼痛干脆地掐灭了振动声带的可能,冷汗好像受到了鼓舞一样纷纷挣脱皮肤的束缚涌出凝结,艾裴丽急促地喘着气,指尖颤了颤,竟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还说熟悉还是亲切呢?
记忆向前推及,尘封过往带着呛鼻的灰尘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是逃出生天的负面情绪,纷纷扬扬如同大雪将她覆盖。
最开始……
眼睛是没有痛感的,就像从没有存在过,温吞而沉稳,然而她很不喜欢自己的腿,它们每天都在对她的神经激烈抗议,那种隐约的痛感像是荒原上捉摸不透的天气变化,时不时捉弄她一下。
越往后越让她烦闷,到最后疼痛已经不算什么了,她能感受到她的小腿一天天枯萎下去,力量,意志,精神,体内汹涌澎湃的所有东西都随着时间的磋磨一点点流逝,最终她的腿会变成类似树枝的枯瘦肢体。
但是没有其他。
无论是什么举动都被抹除了意义,她被封闭在孤独的囹圄里,她的无助或茫然或生或死,与任何感知生命无关。
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到最后,连痛感也慢慢消弭无踪。她开始怀念那些感觉的存在,失去,得到,被给予的,被施加的,外物造成的物理感受。
她……迷恋那种……失去。
到底还有什么能够证实她的存在?她到底还算不算活着?
无论什么都好,谁能证明我和这个世界还有着联系?
她真的……是存在的吗?
“为什么你要回去?”limbo的冷笑为她鞋跟敲击地面的节奏和韵,她走到努力挣扎着试图爬行的艾裴丽身边,踩在她背上吼道:“你在那个世界一无所知!毫无用处!无所适从!”
“为什么你还会向往它?”
艾裴丽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可从中溢出的不是辩解的词句而且滚滚而流的鲜血,踏在背上的那只脚像是想将她身体里全部血液挤出来那样用力碾压着,于是她索性不在尝试开口,只是用手肘撑着身体一点点向前挪动。
“你知道我手里的是什么?只是一把装了□□的枪,然而你的生命就不属于你自己了。”看见艾裴丽拒绝的姿态,limbo越发恼怒地笑了起来,“你根本不了解那个世界,为什么你还敢说你想回去?”
她抬起腿,半跪下来一把抓住艾裴丽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冰冷枪管拍着她的脸颊,语调越来越高。
“就像这样,看不见也无法行走,从来就不存在味觉,听力也在衰弱,在累赘的标准上越来越进步——”
她猛地按住艾裴丽的头砸向地面,神情已与疯狂无异:“在那个世界,你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为什么你要爱那个对你一点也不温柔的世界呢?”
沉寂许久,艾裴丽笑了起来。
是啊,她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呢。
她听见自己的世界在死去,没有任何轰轰烈烈的声音,就那样无声地终了,只余下她被孤独的浪潮淹没时发出无力的悲鸣。
她忽然想起那些玻璃碎片,那些碎片里limbo的脸上挂着温柔却惶惑的表情,那些软弱的情绪并不是limbo的。
艾裴丽疲惫地回忆着,那些碎片的角度,碎片里女性仰起的脸,她眼中的惊愕。
那是属于她的表情。
她从碎片里看到的就是她自己。
为什么会认错呢。
为什么……
因为……
因为她们有着相同的面容。
她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是她自己不希望离开。
为什么要去爱那个世界呢?
她自己在对着她自己发出诘问。
她和那个世界不存在联系,那个世界对她没有影响,那个世界不需要她。
有联系才会有承诺,有了互相影响、需要与被需要的关系,才会有和这个世界同在的感觉,才能算是存在的。
一无所知,毫无用处,无所适从。
为什么还要那么狼狈地活下去?
世界不喜欢她。
她一直都,知道这一点。
可是……
“可我现在不想死。”艾裴丽忽然古怪地笑了笑。
从手指到手肘到裙摆下的小腿大片的肌肤毫无意外地磨破,鲜血润湿沙石时微不可闻的滋滋声像是鸣虫的轻吟,不堪重负的膝盖骨发出微弱□□,每动一下肌肉都会牵扯出极致的痛感。可她依旧在前进着,前进着,前进着。
她在用她的全部生命对抗死亡。
她并不知道如何才能离开这里,也不知道自己还如何面对回去后的冰冷现实,她也无法否认limbo的每句话都是曾经让她辗转反侧的梦魇。
可是……
她从没有埋怨过命运的不公,这个世界没有理由无条件地爱她,她想和这个世界有更多的联系,想被喜欢,想被爱,就必须付出比别人更多,甚至可能毫无回报,但这是她,唯一的道路。
如果她不先去献上自己的一切,怎么能期待可能的,世界对她虚无缥缈的怜悯呢?
对于什么都没有的她来说,哪怕是毒苹果也有着致命的诱惑。
因为她一无所有,所以她只能去爱那个世界。
艾裴丽继续撑着遍布沙砾的地面费力爬行着,和爬虫一样丑陋地扭动身体,失血的虚弱感让她有种身处高空寒风中的无所依靠感。
“生活让我挫败……”
她的身上渐渐燃烧起金色光焰,火焰随着她的话语从她身上延伸出去,阻拦住limbo的靠近。
“但我还不想离开!”
因为未曾拥有才想要去争取,如果不曾尝试就去放弃,那就算活着也是苟延残喘,根本不算是存在。
熊熊烈焰终于将她吞噬。
她恍惚间似乎看见了白色的光,回眸时limbo的表情也清晰可见,焰墙之外持枪的limbo望着她,眼神复杂得像是包涵了所有。
“我可怜你,”她终于开口,嘴唇微微抿成固执的弧度,“但我不同情你。”
“你会回来的,我等着你,艾裴丽。”
*
艾裴丽骤然惊醒的第一时间就被过分清冷的风呛住了,她咳了几声,就听见熟悉的声音略带迟疑地问:“你还好吗?”
“还……嘶。”刚想回答就被浑身无处不在的疼痛拉回注意力,几乎和梦中如出一辙的伤势让艾裴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梦里会有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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