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步子沉重如铅,如同被钉在了地上,僵硬的身体绷得似一根即催即断的弦,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心脏一瞬间变得嗜血,脑中炸开成一片浆糊。
心揪疼得如同凌迟,只因他心疼这个令他不安的女人。
他骤然迈开步子,慌乱地向她靠近,手触及她颤抖不止的肩时,宫野的瞳仁深处闪烁出一道极微弱的光,逐渐绵延扩散,眼睛再次清明。
重重闭了闭眼,似是不相信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你——”一开口,嗓子哑得厉害,喉口处似被刀割一般痛楚,下一秒,身子凌空,脸贴上一具带着初冬凉意的胸膛,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工藤拥着厚实的绒袄包裹下的纤巧身影,匆忙向她的房间走去,“生病了还下床来睡觉,你脑子有毛病吧。”语气不善,将心底痛意刻意敛藏,然紧蹙的眉梢到底暗示了他的紧张。
重新将她搁到床上,她方才再度开口,声音疲惫,虚弱之极:“今天几号?”
工藤微怔,须臾又继续手上掩被子的工作,毫不在意地回答道:“我结婚的日子。”
听不出喜怒,却似惊雷一般炸响,宫野脑中有那么一刹的空白,怔怔地望着他淡漠的神态。
那样令她陌生而不安的模样。
她似是触电一般挥开他的手,那样决然地妄图与他划清界限的疏离神情深深镌刻进他彼时尚心存怀疑的瞳孔。几天不见,憔悴了许多,虽说重见她时就未见过她如同幼年时灰原哀那股子清冷的活力。
她的面色越发的苍白,宛如被打平得极薄的宣纸,近乎诡异的苍白在昏暗的房中格外醒目,似是下一秒不慎便要就此湮没在混沌中。
工藤望了望落空的手,目光平静地迎上她充血的双目,眼圈微红浮肿,皱成一弯弧度,与那紧抿的唇线恰好构成一副伤痛难平的模样,她坐在床上,一只手攥着被角,一手死死撑住床沿,呼吸粗缓而沉重,那样痛却不甘。
凤目微敛,犀利的眼似束紧的烛火,明明灭灭,忽又熄了。
她极艰难地开口,“你——怎么可以!”一字一顿,略带狠厉的言语竟仿似喉口一点点挤出来。
艰涩如磨砂石,说到后头便没了声响,只是那呼吸声在空荡漆黑的屋中一声比一声粗重。
工藤将一杯水强行塞到她手心,冷冷一笑。
“为什么不可以,与你何干?”
黑暗另一头许久未作响,却有水入腹之声清清悠悠传来,久到工藤以为她已睡下之时,她终于还是开口了:
“我从没想过你——也会有想逃避的时候。那,为什么你会离开你和毛利兰的婚礼呢?”
竟是一屋的压抑,挫败的声音隐有一声悲伤的叹息。
“不知道。”他在黑暗中轻轻靠上门边的墙,将头重重一仰,后脑磕墙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荡开,却极重地振荡了她已碎了平静的心湖。
那一沉默的片刻,不知是怒还是恨,不顾嗓子疼得厉害,尖锐的指责脱口而出:“你让她怎么办!结婚当天新郎不知去向,你的婚礼整个日本都在关注,你可曾想过她会就此成为众矢之的,风口浪尖,纵使她再善良再乐观又怎能以一己之力承起社会的质疑,你想过她的感受么,……你不知道吗,你怎可以不知道!”
声声嘶哑,却拼尽全力在指责他的不负责任,他终将毁了一个美好如天使的女人的任性!
当嗓子再无法道出只言片语时,便只有更加剧烈的咳嗽声凄厉而绝望地回荡,布满一屋子的灰败。
她伸手,止住颤抖,拂落床头柜上的水杯和书籍,纷乱的书页扬起终又落下,铺开一把雪白的狼藉,玻璃杯碎裂的声音尖利之极,触动了谁心上一根不堪重负的弦,琴弦绷断,不祥。
宫野志保的咳嗽声渐渐平息。
“啪嗒”一声,满室光线回笼,宫野伏在床上,手肘死死地撑住上身,大口地喘息,室内沉抑闷热,方才的较真顶句竟花去了她仅剩的力气,额上淌下的晶莹的汗珠,折射出琉璃色的光,不适应光线的眼睛颤了一下,反射性地闭上,连带着整张小巧的脸扭作一团,镂出了褶皱的沟,挤下了挂在额角细密的汗。
她的痛苦灼伤了他本黯淡死气沉沉的眼。
灰原,你何必作践自己!
满脸阴郁一瞬转为不忍,眉头同她一样紧蹙,握了拳,快步跨至床畔,不料那女人却非要垂死挣扎一下。
抬头,面色惨白,汗湿一片,却突兀地笑了,那样讽刺而萧瑟的笑,那样残忍却冷淡的笑,那样疏离而拒绝的笑,是跌落云端的折翼天使,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恨意与冷漠,要将匍匐在她脚下的人类驱除。
她只是笑了,工藤却痛了,是陷入皮肉的刺,怎样也拔不出。
他挫败地停住脚步,他知道,这是她的拒绝,不想人踏入的底线,他从来没有资格介入她的生命。
他低下头,声音沉缓如晨钟暮鼓。
“无论你承认与否,你儿子终究亦是我的责任,爱情与生命比起来,在你眼里,竟是爱情更为严重吗?你说我不负责任,却一直拒绝我对你的责任,厚此薄彼,让我怎么做,才是对的。”
他眼中闪过一抹促狭:“或许,你们说对了,我情商很低,只够思考一桩情。”
他的脑子原来也可以用来嘲讽,嘲讽他自己!
时间缓慢,再不是白驹过隙,而是老骥伏枥。
许久……
“为什么?”他声音低徊缓慢,如绕指的一寸柔帛,许是推测她不甚明了他的疑问,他补充道:
“若是灰原,想必会剖开我的脑子,看着我迷惘的是什么。但是,你没有,为什么,以你洞察一切的思维竟想不到我尚未道出的是什么吗。为什么不想知道我在想什么,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你闭嘴!”宫野失算了,暴露了她平静表象下的慌乱。
他在她面前站定,如她所愿地闭嘴。
那双眼却略带讥诮,又好像稳操胜券。
尴尬的岁月中,彼此重逢,却不欢而散。
再重逢的流年中,他的笃定,却是她的排斥。
消瘦的手臂沿着床沿摸索到一只尾戒,她不着痕迹地套上手指,然后将上身靠向抱枕,双手交叠握紧放在腹部。
“你觉得我生了那小子是为了拿到工藤太太的头衔?
你觉得我回来是早已谋算好的心计?
你觉得白马探是一根横亘在你我之间的起火石?”
还未说完,却被粗鲁地打断。
“你不是!”他莫名地心慌!
她摩挲着那枚伴随了她五年的尾戒,光洁圆滑,像她的人一样不断被磨光仅剩的良知。
她平静地开口却擦枪走火一般有着笑笑硝烟味。“你总会了失算的时候。”她轻笑一声,顿了顿,
“不巧,这正是我最初设计的目标,自打我五年前在你的药中多加了催情的成分,便开始的计划,巧的是,连老天爷都帮我,于是……我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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