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低着头的样子还是那么安静温柔。
吴裙叹了口气。
她实在有些搞不懂这个少年。
对一个死人为什么要这么费心呢。
这雪冷冷地覆在寒冰上,狄飞惊沉默着用匕首雕着冰棺。
天色昏沉,像是没有日出一般。
渡口里的雪也接连下了好几日。
吴裙支着手看他雕着,将那寒冰一块一块溶在一起。
他始终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眉眼来。
可下颌的弧度却孤秀的好看。
“雕枝梅花吧。”
艳鬼道。
少年苍白的手顿了顿,竟真的雕了枝寒梅出来,栩栩如生的印在棺底。
第四天的时候,冰棺终于雕成了。
吴裙微微站起身来,这渡口外有条小路,零星总会路过一些人。艳鬼闲时亦去过,可却没有一个人能看见她。
她知道,这少年是看不见她的。
狄飞惊轻轻将鹤麾上沉睡的美人放进冰棺里,替她理了理衣袖。
“你怕不怕水?”
他问。
他在问谁?
艳鬼微微有些怔愣,慢慢摇头道:“有了棺材便不怕了。”
她声音很动人,像是陈年隔世的烟隽一般,有些沙哑。
少年点了点头:“这渡口外有朝廷的人守着,所以不能送你出去了。”
他顿了顿又道:“我知道河底有块冰眼,你先在那儿睡着,我以后来接你。”
吴裙静静敛下眉眼来,她什么也不记得了,不记得是谁杀了她,亦不记得为何朝廷要找她。
那雪下的很大。
可山后却隐隐有日出之象。
艳鬼想了想道:“你以后来时可否为我带把伞,一把染了古梅的伞。”
狄飞惊微微片过头去,便听她道:“我喜欢梅花。”
不由弯了弯唇角:
“好。”
他笑起来很好看,安静又俊秀,可那样一个少年却始终低着头。
吴裙也柔和了眉眼:“我想看看你,你为什么不抬起头来?”
“因为我身有残疾。”
他疏然道。
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狄飞惊已经听过太多惋惜了。
可艳鬼却只是问他:“疼不疼?”
吴裙伸手轻抚了抚那凸起的椎骨,她的指尖很凉,像雪一样,却很温柔。
“我被人刺了一刀就已疼的不行了。”
“你一定也很疼。”
她轻声道。
狄飞惊静静垂着眼,他能感受到那冰凉如玉的指尖划过脖颈,和衣袖间淡淡的梅香。
“你叫什么?”
他问。
吴裙缓缓眨了眨眼,任由长睫上水雾落在雪白面容上蒙了一层阴影。
“我叫阿裙。”
“衣裙的裙。”
雪缓缓盖过那烟隽道声音,少年心头几番,口中慢慢道:
“我是狄飞惊。”
“你可以不用记得它。”
“为什么?”
艳鬼轻靠在少年肩头有些疑惑。
狄飞惊笑了笑:“我听说人死后记忆会逐渐衰退,拼命记得一个人太辛苦了。”
吴裙低垂着眉眼听他轻声道:
“你不用记得狄飞惊,下次见面时我还会告诉你。”
他声音温和,却让艳鬼有些难过。
吴裙细细想了想,忽然握住少年的手来。
“你可以摸摸我。”
她握着他的手轻轻滑过眉稍眼角,少年的指尖微微有些涩意。
人死后总是会害怕自己变丑的。
吴裙顿了顿又道:“万一我以后长的没有冰棺里好看,你也要一眼认出我来。”
狄飞惊轻轻笑了笑:
“好。”
这雪渐渐停了下来。
那冰棺也沉入了河底,渡口像来时一样平静。
狄飞惊等了三年。
那艳鬼终于又回来了。
雪山之上:
吴裙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看它在掌心凝成冰晶,不由有些惆怅。
她记起来了,那少年叫狄飞惊啊。
十二月五日。
徽宗病重。
这几日各地名医俱来宫中就诊却都束手无策。
朝堂已成蔡京和傅宗书二分天下之势。
苏梦枕知道这时候徽宗不能死,这岌岌可危的北宋已经不能失去一个掌权者了,即使他昏庸无能。
天色昏沉,披着青袍披风的病容青年慢慢踏入了宫中。
可那琉璃高瓦上却坐着一个少年。
一个安静地,低着头的俊秀少年。
“狄飞惊。”
苏梦枕淡淡道。
狄飞惊叹了口气:“我不希望你来。”
他的语气依旧很温和,像是不经事的少年,可就是那样一个少年,做出了弑君祭天之事。
苏梦枕轻咳了声:“你知道我会来。”
他面色苍白,艳鬼记忆渐渐苏醒,他却病的越发严重了。
养鬼本就是以命换命。
“你为何要杀了她?”
白衣少年低垂着眼问。
苏梦枕指尖微顿,拢着青袍的指节泛了些白色:
“因为她不死,宋金合盟便不会断。”
他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来。
狄飞惊笑了笑:“那你为何要引她成艳鬼?”
这殿外台阶上已落了层白雪,巍峨宫墙因帝王病重显得有些颓败。
这是苏梦枕衷心耿耿的地方。
过了许久,那病容公子缓缓道:“她曾告诉我她不想死。”
“我终归是骗了她。”
他已咳的不行,衣襟上也沾了血色。
狄飞惊静静地看着檐下落雪:“她在那里睡了三年。”
他的眸光很安静,只是轻声问道:
“你知道那渡口的河水有多冷吗?”
第84章
雪依旧静静地下着。
吴裙等了很久, 才见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自雪中而来。
那少年那样温柔安静,可他脚下却俱是鲜血,一滴滴染红了雪地。
艳鬼指尖顿了顿,忽然有些想笑, 可她没有笑,她只是沉默着看着那少年一步一步跋涉而来。
雪顺着眉眼滑落,像是春寒料峭,好看的惊人。
那白衣少年已走到了窗前。
门上的符咒锁得了艳鬼却锁不了人, 可他却没有进去, 只是安静地在窗外站着。
吴裙微微柔和了眼神, 轻轻替他拂过衣领落雪。
她的眼神很动人, 像是经年古画里的仕女一般温隽疏秀。
“苏梦枕死了。”
狄飞惊忽然道。
艳鬼拂着落雪的手顿了顿,眉眼清淡:“我知道。”
她的身体已近透明,落在肩头的手比窗外的雪还冷, 可却依旧美的惊人。
她快要消散了。
鬼死后又会去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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