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卦_斜二杠【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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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月干笑一声,心想这到底是哪路的人物。

  白垣意识到自己失手伤人,连忙赔罪,随后拾回之前中断的话题,带着歉意浅笑着摇了摇头。

  “谢谢先生好意,但我在等一个人,等到他了我才能安心离开。”

  “你所等的人可在那群仆从之中?”松月问。

  “不是,他不是仆从。”白垣下意识否定道,“不过他的确是与我失散了的,我怕我离开了这里,等他赶到这里看不到我,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松月听了这话觉得有点奇怪,只觉得他等的那个人对他而言应该很重要,只是他好奇:“你又如何能保证他一定会来到这里?”

  “我给他留了信号,他看到会来找我。”

  松月懵懂地点了点头,心想什么信号能在这又是狂风大沙又是倾盆大雨下安然保存,不过想起白垣波谲云诡的身份和背景,他又只好见识短浅地闭了嘴。

  白垣拾起一根柴棍拢了火堆,柴火噼啪作响,火星四溅。他抬头碰了碰烛台架子上被松月换下来烤干的湿衣服,感觉到衣料已经干燥了,于是示意松月可以将它取下来了。

  松月拿起衣服往身上一罩,感觉火的余温丝丝缕缕包围着他,温暖得很,舒适得很。

  穿好衣服后,他又再度盘腿坐下,掏出之前被他护在怀里,犹如传家宝似金贵的东西。

  麻布一打开,显出里面物件的真面目——里面居然只是五个烤馕和一个水袋。

  不过民以食为天,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好险好险,没泡到雨水。”松月拿起一块烤馕,一分为二,一半递给了白垣,白垣接过那烤馕,只是愣愣不语。

  他手上的那块足足是松月的两倍之多,他咽了咽口水,看着松月手里那小半块儿,心情十分复杂。

  “这是我在上个镇子那儿,从最好的厨娘那儿收到的谢礼。我替她算了一卦,算出他儿子此次参军会有奇遇,一往直前,必能有所成就。结果三日后,他儿子奋勇当先诛杀敌军首领的英勇事迹就传遍了整个小镇,他儿子荣升百夫长,在我驻足该地的小半个月里,他平步青云,荣升三级。厨娘乐得合不拢嘴,直说我是真‘赛半仙’,每日都到我的摊位前给我送些吃食,临走前又给送了六个烤馕。我见她待人真诚热情,心生不忍,于是暗示她她儿子近日需要掩饰锋芒,否则恐有飞来横祸,轻则降级被革职,重则身首异处、马革裹尸。我也不知道那大娘听进去了没有,反正我是冒着大不韪给她泄了天机,也算报答了她对我几日款待之情。这馕有点干,你要喝点水吗?”

  松月举起水囊在白垣面前摇了摇,白垣握住了他骨节显眼的手腕,随后轻轻一推,松月手上的水囊就那么被掉了头,转向了自己。

  松月被那手的冰冷蛰了一下,狠狠一激灵。

  “我这里有水,多谢先生好意了。”白垣打开自己的水囊,就着水吃着那沙土气息浓重的馕,有种自己在吃泥的错觉。“我这里还有烧饼,原先准备的是多人份的,如今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背负着只是负担。先生若是不嫌弃,我分享与你一些可好?”

  白垣拿出了自己的烧饼,松月几乎是两眼放光,丝毫不做作推辞,立马就接受了。

  哪怕最好的厨娘做出的馕,只要他吃不惯,就只能是刮嗓子的利器——哪有从小啃到大的街边烧饼令人欢欣神往,光是闻着那味儿肚里的馋虫就都躁动起来。

  松月咬了一口烧饼,心里泛起一种陌生的情绪,温柔得不像话,叫他几乎被这口饼香得掉出眼泪来,说来怪没骨气的。

  这手艺的烧饼,味道有些熟悉,让他想起了自己随师父江湖流浪的那几年,那时师父每天都会拿出两文钱给他买一张烧饼,而他只是默默看着自己吃得不亦乐乎。

  然而,这份温情与师父的关心爱护又有不同,他似乎在更早之前就产生过这种情绪,却是想不起来了。

  “这饼,味道很好。我师父曾经就经常给我买烧饼吃,现在这么一吃还有点怪想他老人家的。”松月说。

  “看得出来先生很是崇敬他,令师父一定是位贤师。”

  “的确。不过,家师前年已羽化登仙。他去世之后我就没怎么想起他了,不过他待我的确是实打实地好。”

  白垣眼睛微微睁大,显得懵懂且纯真,似乎对他讲述的内容很感兴趣。白垣于是继续道:

  “我师父他性情随和、待人款手,初次见我时也不嫌弃我脏乱,反而还给了我吃的。我其实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幼在市井流浪,自然而然就长成了一个以乞讨为生的小乞丐,大概是我长相清秀一点,身子又瘦小了那么一点,看起来是个好买卖的主,明里暗里都叫人贩子买了几次。我人虽小但脑袋机灵,总有方法逃得出来,但最后一次,我没能逃出来,幸好师父路见不平,从歹人手中将我解救。他还我自由,我不愿继续当个乞儿就主动随了他,去南北闯荡,后来他问我愿不愿意入他门下。我想,他对我有恩,对我又好得没话讲,于是点点头就答应。不过我家师父人好是好,就是爱心泛滥过头了,时常路见不平一声吼,有好几次我们都差点将自己搭进去了,身上的银两也因救济他人而所剩无几,日子捉襟见肘,常常是睁眼囹圄、闭眼荒郊。第一次把钱花完时,师父不慌不忙,最后大手一挥,决定带我山南水北地去游历一番,美名其曰阅遍人间悲欢离合、明心智以脱俗相。不过众生相哪能是那么容易看透的,人生在世修行一生,大多数人连自己都很难看明白……不过,我俩经常被人当作大小两个神棍,常常是连摊子带人一起给人丢出去的,有时要是本着良心说些不好的大实话,往往会遭到四处喊打,日子一长,我们就练就了草上飞的脚上绝学。”

  听到这里,白垣忍不住笑了笑。

  “他最后几年的身体依然健朗,那夜我们路过一个江南小镇,遇上佳节,夜灯流河。我们在闹市之中支了个摊,逢人便说上些祝佳人花好月圆、孝子阖家安康的吉祥话。当晚我们收获颇丰,师父照例将富余的钱财分予了沿街乞讨的乞丐,随后将余下的钱拿起订了两间房间,叫了一桌酒席与我共进。或许在那时他就明白自己大限将至,于是格外地畅怀放纵。那一夜他与我讲了许多,可我喝得满脑浆糊,他老人家宝贵的人生经验我左耳进右耳出,往往后半句没听完就完了下一句。他那些遗言里,我有句话记得很深刻——凡人总说,人死如灯灭,而我师父说,人死了就万古长青了——我觉得这句话挺有禅意的,就记下来慢慢琢磨,后来觉得还真是这么一回事。那之后的次日,我再进他屋时,他已仙逝,面色平和,和衣躺在床上,面色祥和,看得出来走得很安详。半生无病无灾,常年游山玩水,偶尔还能匀得出钱救济穷苦,我师父的晚年过得也算快活。他走了之后,我把他那些宗法典籍,看得懂的都留下来慢慢琢磨,看不懂的就典当了,换成碎银分给了街边乞丐,他应当也乐得我这么做。我师父年轻时也是个名门正派的青年才俊,不过后来他为了个漂亮寡妇大逆不道地叛出了师门,寡妇最后嫁给了肚里能撑船的县官,我师傅黯然神伤流落天涯,最终成了个‘赛半仙’算命先生。我和师父学习易学,虽然脑袋愚笨,只是略懂些皮毛,但好歹是大宗之学,我虽然只学了点边角,但占卜这一支还算精通,平日里给人看相占吉凶还算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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