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守备的士兵,早就被吩咐不准打扰太守的好事,都在百步之外,无人听到夏侯德的惨呼。
虽然是个窝囊废,好歹也是武将啊……贾诩捂着剧痛的右臂起身,可不要是脱臼了。但是若任凭此人活着,他必然秋后算账,让自己赔上后半生……所以他还是死了的好。
贾诩的手还在发抖,心脏如擂鼓一般,终于“砰啷”一声,染血的长剑掉在了地下。他杀过无数人,却鲜少有直接的,他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亲自动手夺取他人性命。这种感觉多年以前曾品尝过一次,那是他刚出凉州时,劝李傕、郭汜反攻长安,奉国家以争天下。等他赶到长安,见到那堆满尸骸的街道,那种惶恐无助的感觉他再也不想尝到第二次。
他以为他早已在心底杀死了那个惊慌失措的年轻人。可是因为某个笨蛋,他竟又主动去把那个没用的男人找了回来。
贾诩迅速的冷静了下来。他一瘸一拐来到夏侯德的尸体身侧,将长剑拭去血迹,小心的插回剑鞘。又一瘸一拐的走去角落里一堆杂乱的武器架子旁,翻出一只布包——里面是一把有些钝了的将士佩刀。回去尸体边上拔出佩刀,只几下就把伤口划得不成样子;随后他将刀子“砰啷”一声丢在尸体不远处,终于重重吐出一口气。
陪着夏侯德的营妓本是那个百夫长的相好,被看上后强逼成了营妓,方便玩弄。这一切都是他从百夫长口中问出来的。于是他将身上所有的现钱,包括父亲贾龚的玉佩也都给了百夫长,让他俩能逃得远远的;并换到了百夫长随身的佩刀。
终于将夏侯德布置成了被这把佩刀杀死的样子。尸体被发现后,谁都会认为夏侯德是强抢别人相好,被人杀了,而不会怀疑到贾诩身上。
走下城楼,三千将士们已经在沙场上组成了一个方阵。旌旗飘动,战马嘶鸣,就等下令了。
贾诩以文书做出指示,正要上马,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却袭击了他,让他连马背都爬不上去。
他并没有受多重的伤。但是连日的饥饿和口干,几个日夜的未曾合眼,林中的风寒,自逃亡起就无休止的算计,以及那个离他而去的那个背影带来的、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打击,让他的身体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他知道自己必须带着部队去城北一带进行搜索,张绣是为了引人注意才往那个方向走,估计在官道上就会被截住。可是别说上马,就是要集中思绪和注意力,都让眼前阵阵发黑。他实在是太疲倦了。贾诩再次尝试爬上马背,却差点跌下,抓着马鬃艰难的喘息着。
难道,真的要在这种地方功亏一篑?他不甘心。
九
一只厚大的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让他不至于身子向后倒去。贾诩略微吃惊的一转头,身后站着的将领高眉阔鼻、眼神锐利,正是于禁。
尽管如此,这个魁梧的将领身上依然有一股纯粹爽快的气质,难怪会跟那个笨蛋合得来。他想。
于禁才回城。夏侯德虽然是太守,却与他诸多不和,这一带的城防基本全是令他一人打理。见到贾诩的时候于禁略有惊讶,他与贾诩曾有数面之缘,跟曹操的其他参谋一样,永远是无论遭遇多大变故都是一副天塌下来也面不改色的样子。而此刻的贾文和却显出些许简直能称为是“狼狈”的状况。从那一丝波澜也没有的表情他看不出贾诩遭遇过什么,但从多年的沙场经验里,于禁分辨出了他的眼神——那是有次他与几个同僚一并被困在火焰包围的山城里,急于求生一刻不停地找出路但又已经有些绝望了的人才有的眼神。
“燕县为黄河南岸布防要点,不容有失。非非常之事不能出兵。”于禁沉声道,“此次集结出阵,还望贾参军解释清楚。”
贾诩闭了闭眼,努力整理了下思绪,便将大营遭劫,张绣来援,现下却身陷半途之事有所选择地快速陈述了起来,听得于禁逐渐瞪大了眼。
“张绣将军落单,为张郃所困!”他瞪大了眼,猛得挥动起臂膀意扯缰绳,力道大得坐骑都惊得直嘶,“我们还在这里等什么?!”说着他一把抄起架在一旁漆黑的长炳刀,一跃而上马背。
“于将军的意思……”
“既然张郃已如此深入,只要北上走官道,必然会迎面撞上他的部队。后备骑兵虽然不如幽州突骑精悍但胜在人多,击退张郃绝不成问题!就算不活捉,也定然要救回张绣将军——这便走吧!”
“走不得!”一人尖声说道。贾诩认出,那正是典农校尉,也是夏侯德的亲信之一。
“太守之前说,燕县有严令在先,非主公遇险不得擅自出兵——现下,哪里是主公遇险了?”他这样一说,几个夏侯德的亲兵纷纷响应起来。平时有夏侯德撑腰,基本不把于禁放在眼里。
若是平时,驳斥他们是轻而易举的事。而此时,贾诩只觉得自己要撑着不晕过去,就耗尽了全部的气力。
他努力揉着太阳穴,却看见于禁拨马缓缓踱到数人面前。
“你们是否吃主公的饭,穿主公的衣,效忠于主公?”于禁慢慢说着,忽然扬起马鞭,劈头盖脸的打了过去。“告诉你们什么叫主公遇险!主公如躯干,将士如手足!手足若不在,躯干岂能安?!”数人被打得哭爹喊娘,抱头鼠窜。贾诩望向前方,军阵一片寂静,无人再吱一声。
于禁拨马回到贾诩身边,道:“事不宜迟,这便走吧!”
贾诩呆呆的望着他,眼神中充斥着诧异,又是说不出的感激。
于禁一笑,坚毅的面容上表情却很憨厚,“不用谢我,同僚还近在咫尺,若是放任不救,禁此生难安。”他吐了口气,又对贾诩低声道:“更何况日后喝酒的时候,若少了个傻小子大唱荒腔走板的西凉歌曲,未免太无趣了。”
于禁看得出贾诩的体力已无法乘马。所以他为为贾诩拉来了一辆马车。
车厢宽大而舒服,拉车的马是曹操赐予于禁的爱马“爪黄飞电”,马车走得很乎稳,车轮、车板、车轴、车厢,也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绝不会过多消耗乘车人的体力。
马队由于禁带领,出城后风驰电掣一般前行。贾诩却觉得前方的路似乎永远走不完。
张绣已经受伤多处,脸上挂着红红的血水,手臂也挨了一记对穿,几乎握不住枪。就连对面与他对峙的张郃,在他不知道第几次拄着枪却还是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时候,脸上都出现动容之色。
眼前的年轻的将军已然伤痕累累,却像标枪一样挺立着,无论是双臂颤抖的程度还是不断涌出的湿润了枪柄的血水都让他持枪亦勉强,却不愿在他面前移开半步。
张绣的武艺在年轻一辈中已然算佼佼者,可惜对上的是他张郃,更何况,张绣在被他追上之前便负了伤,显然已经历过不止一次的恶战和奔波。作为对武者的尊重和一丝不愿表露的钦佩,张郃选择了以两人一较武艺的方式,决意堂堂正正将他打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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