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在贾诩到来后才有改变。这位年长他许多的军师没有嫌他资质愚钝,孜孜不倦的教诲了他许多,让他觉得把功业与军队都交付与他也不成问题。
只有这次不能答应。他深知自己资质不足以御人,得了兖州若是无法支配,不但死无全尸,还会连累亲近的人。
自己从来就不是值得先生辅佐和支持的主君。……明明知道这一点的。
但宁愿现在令他失望,也不想将来令他后悔。
“你既然并无此心,我自然不会勉强。只是这样,便只剩下了唯一一个法子。能让你能继续一展所长,又不至于让我们的兵团遭受覆灭之灾。”
“投靠他人,是不是?”张绣眼神有些黯淡,要放弃叔叔留下的基业自是不忍,他却有自知之明不是能雄霸一方的料。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贾诩淡淡道。
张绣大大叹了口气,妥协道:“如此,投谁?”
两人日前多次分析时事,贾诩早就对着张绣把袁曹强弱分析了个透彻,还当着他的面撵走了袁绍来结好的使者。若是投靠他人,自是不会选择袁绍。
“曹操。”
贾诩唇角浮起一丝微笑,计划即将成功。
加入曹军之后,自己的仕途之路才刚刚开始。而张绣,注定只会是他生命中的过客。
“曹操?!”张绣瞪大了眼,“即便不投袁绍……为何偏偏选中曹操?就算不去攻袭,也不是非投其不可吧,即使如先生所言强悍如斯,毕竟……现在其他势力何其多,我与他又有杀子之仇,他不剐了我?”
说什么呢,你若不去,于我影响可大了。
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不动声色。他将解释换了一种道:
“我观曹操其人,上次惨败之后,那浮华性子已收敛不少。爱子之死,虽是你所为,但归根结底错还是在他自己,曹操固然奸诈凶残,却并非不明事理。”他顿了顿,继续道,“你想想,如果是你,一个仇人在你陷入困境的时候,不计前嫌前来相助,你是否还会记恨于他?”见张绣摇头,贾诩笑了笑,“眼下曹操就陷在与袁绍的对峙中,进退维谷,急需力量。若投袁绍,以其兵多粮足自是不会把我们当回事。但选择曹操,却会成为他不可或缺的助力,他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害你。”
眼见张绣露出释然神色,他继续解释:
“至于江东势力,大抵为世家大族把持,孙家靠他们支持,从属也多为世家嫡系,很难给外来人什么发展。刘表刘璋这类刘姓宗族暗弱无能,张鲁等则势单力薄,基业早晚为他人——很可能是曹操所灭。西凉的马家更与曹操素来不合,开战是迟早的事。若是你因为势力覆亡,或者因为任何一场败仗为曹操掳了去,他那时算起旧账,难道会善待你?难道不会把你大卸八块?现在与曹操和解,是最佳时机,也是唯一时机。”
张绣闻言顿时沉默,目不转睛地盯着贾诩看。贾诩还道张绣要说“先生怎么尽是灭我威风”却见他忽然靠近过来,重重一把将自己抱住,柔软的发丝蹭得脖颈痒痒的。
“先生……为我考虑的真是周到。先生待我真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很周到么?贾诩一瞬间有些茫然。
自己的确之前各方面都详尽得考虑过,关于张绣若不投曹操日后可能会有的下场,也有过彻夜的思索。
甚至超过了投曹之后对自身发展计划的考虑时间。
但这并不重要,反正自己最终能够获益,不是么。
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张绣肩膀,眼下既然他对这个决定毫无异议,便是最好的结果。
“既是要投,还请务必信任曹公。”
“……我不相信曹操。不过,我信先生。”
七
贾诩记得张绣那日盯着他,认认真真的说就算投了曹操,也绝不会让人欺负了先生,不由啼笑皆非。但看着对方的表情他只说了一声“好”。之后他也用超乎寻常的时间一言不发地回盯了张绣,看得少年脸颊泛红如坐针毡。
那时张绣还不知道,贾诩盯着他看那么久,是因为认定以后不太会看见张绣了。
所谓造化弄人,大抵就是如此。现在他们又阴错阳差的搅到了一起,还挤在一匹马上。云袭受过良好的训练,跑得不快不慢,让不擅长骑马的人也不至于吃不消。
——“先生想必很累了吧?虽然对不住,现在可休息不得。”
过了最紧张的逃亡阶段,贾诩心头却依然阴霾。
——“先生,按理必须快点赶路,可周围并非绝对安全,行路太快会引起敌军的斥候警觉……”
就算现下如此,等待归了曹营……
——“先生,不如多看看风景?分散一下注意力也是好的……”
两人的关系,也不会改变。
“够了。”
贾诩心头没由来得烦躁,道:“你说十句我应一句,有意思么?”
“那我就说一百句呗,不就能听到十句了?”听到对方的语气满不在乎,贾诩哑然。
先生不说,自己多说一些就是。本来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虽然不知以后会怎样,但只要自己继续坚持的话……
“啊……先生你看那边!”他忽然发现了新的景致,不由喊了出来。从刚才起就听到淙淙的水声。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穿越过一片平原,放眼望去,一条缓缓东流的长河清晰可见,正是泗水。
“离帐之后一路狂奔中途未曾改变方向,由此可知,沿着泗水一直走二十里再往西直行,当可直达燕县。”贾诩的声音如同泗水的水流一般不紧不慢,不疾不徐。现下并非汛期,泗水河流显得安静而温婉。
两人不曾下马,只是沿水而行。
湿润的风拂过两人发梢,让人身上带了一些水气。现下已是黄昏。夕阳从对岸青山数峰的间隙里斜斜射出,让河中荡漾的碧波变得金黄幽暗。暮色渐临,风中逐渐泛起凉如秋水般的萧瑟寒气。
数月之前黄河决口,想必便是注入此条河道南流入了淮河吧。贾诩想。还使得下邳境内的泗水暴涨——之后被郭嘉和荀攸加以利用,灌城击破了吕布。而泗水之水大抵是降雨,本就危害极大,平时温婉可亲,汛期常成水灾。若是修建水库,并且在下游河道实行疏导,不但能免除水患,还能灌溉封丘一带的农田。
只是无论政事也好,兵事也罢,从他嘴里讲出来,也不知曹操会听信几分。他当然知道曹操表现上固然礼遇有加更是做给天下人看的,曹操心里对他们存有的顾忌也疑虑从未消失过。自从加入曹营,他遇事便多方推敲,苦心探查,是以曹操问计于他往往能做出切中要害的回答,博其赞赏。如若不问,便烂于腹中,以免予人争功之感。
若是遇到一旦举棋不定便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曹操却还在抱有疑虑之时,则是他真正展现的机会。即便曹操未必会听他的,也可说通曹操身边能看清形势之人一并进言,必然使得曹操接受并定下那能定乾坤的一策。此后曹操即使对他不十分信任,也必然不会官渡战后便闲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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