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浮沉_几多次枉痴心【完结】(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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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春的目光完全过滤了白玉堂的冷笑:

  “他是那期学员中唯一的合格者,其余学员都在毕业前被内部处理。他熬得住药,熬得住刑,熬得住侮辱,熬得住诱惑。有时我以为他已经被摧残到无知无觉是个空的,但任何接近他的人都能感觉到他比任何人都充实,他是静水流深。”

  白玉堂眼神闪回,是毫无疑问的伤痛。

  展昭抱着他翻滚到山石后。展昭在通天窟里拥住他。展昭静得遥远的黑眸里有寒冬的高天:展某命长,岂在朝暮。赤裸的肩上电弧的穿伤,昏迷中寻找枪的手。展昭通身浴血,清醒而痛苦地努力微笑:我不想让你记住一张难过的脸。展昭满是热泪的脸埋在他胸前。展昭吻他的唇角,凉润的触感。展昭惊讶而嘶哑的气声:玉堂。展昭鲜血淋漓地拥住他的肩:玉堂,为难你了。

  展昭是静水流深——永远把痛楚沉于水底,只映出一片天光澄澈。于是你们觉得他不会冷,他不会痛,他的血可以永无止境地流!

  白玉堂切齿,目光定格成愤怒。然而他的愤怒并未阻止欧阳春说下去:

  “我是他的教官。他毕业后是我最得力的部下。庞科长宣布他的死讯,然后我知道有人进了中马城,在此之前已经有十一个优秀特工在那里殉职。”欧阳春望着白玉堂,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墨色,“我知道你可能参与行动,你却在赌场公然闹事,是想把事态扩大到什么地步?”

  白玉堂盯着欧阳春,这个人,曾经是展昭的直线上级。

  他属于调查科,他代表调查科。

  白玉堂的诛杀令,展昭的处决令,白锦堂的锄奸令……狙击步枪血溅机场。

  他们不怕杀错人。

  他们只怕杀不对人。

  此时站在面前的,究竟是许西风,还是欧阳春?或者,只是一台庞大杀人机器的一部分?

  自己给包处发的电文没有任何回音。从赵珏那里得到的消息,只有两个字:等待。他们想要保卫领土,却一枪未发撤出东北;他们想要抵御外侮,枪口先对准的却是同胞。

  白玉堂枪口后的眼神仿佛闪电划破长天:

  “我拒绝接受任何组织的命令。我只问你让不让出背荫山!”

  欧阳春眼神深邃得让白玉堂无从接收信息,恍惚间似乎那双碧睛深处有种极似展昭的神色掠过。这神情让白玉堂心中一惊,忽然觉得面前的人心中所藏的事情远远超过他身份的复杂。

  巷子拐角已有杂沓的脚步声传来。无论来的是什么人,都必须迅速结束这次谈话。

  白玉堂枪口前顶却未扣扳机,另一手突然刀光一现,直奔欧阳春软肋。欧阳春骤然闪身,身体贴着刀刃斜斜擦过,黑绸上顿时涌出一片暗色,那甚至是故意给白玉堂让出的空门。

  欧阳春纵身蹿上瓦檐,回身看了已经找好掩体的白玉堂一眼,向着脚步声的方向迎过去。

  那一眼绝非敌意。

  隐在阴影里的白玉堂,握枪的手忽然一紧,欧阳春的眼神和行动让他明白了太多的东西。阋墙之争是巨大的冰山,每个人看到的都是太小的一角。

  展昭一人单刀直入,无牵无绊,无须担心被日本人顺藤摸瓜。但也是兵行险招的绝棋。

  现在展昭直属于包处,而在操纵冲霄计划的赵珏是庞吉的人。倘若展昭死在里面,庞吉也等于断了包拯一只膀臂。

  轰雷掣电袭上心头:自己和日本人血战到底的决心,自己来去自由拒不受命,甚至自己对展昭的感情,赵珏都知道。因此实际接应的这步棋,赵珏根本没有下在自己身上,而是给了欧阳春!

  自己是一张明牌,在东满和日本人拼的每一滴血,都是在为身在暗处的欧阳春铺路。

  冲霄计划将会重创日本人。这一点无庸置疑。然而国破家亡之时,还有人在拿前方将士的热血做筹码,谋取自己在官场的进身之阶。

  令他稍微有一丝茫然的是,欧阳春原本可以坐壁上观,却主动挑破了这层利害。他觉得欧阳春此人,不简单。

  白玉堂深吸口气,望向巷子另一头,十几个黑色人形无声掩过路面,是白玉堂的贴身保镖。为首者上前躬身行礼,打了个战斗结束的手势。

  白玉堂收枪,开口说道:

  “记下来:当此国家多难之秋,三省俱陷,稍有人心者,莫不卧薪尝胆,誓救危亡。虽我白玉堂身处一隅,尚存中华血性,尔后凡犯我者,必决一死战!”目视前方,瞳仁亮得像破鞘而出的刀锋,“完毕。发给包括南京在内的任何国内频率,明码。”

  凡犯我者,决一死战。

  猫儿,我愿意彻底走到明处来成全你。

  夜静得令人窒息。整排单人牢房一片死寂。在这里语言没有意义。

  展昭坐在单人囚室的床上。特别班的少年兵走后,有军医来给他背后伤处消毒缠裹,极其细心,简直是想让他立刻恢复健康的架势。

  精心治好的纯品才能投入使用,他们需要的是一张白纸。

  一切都安静下来以后,走廊门锁死。

  展昭进来时就注意到走廊尽头是一个大房间,门窗紧闭,不像是牢房。特地观察了门锁,很结实,但不复杂。

  展昭把手伸向踝骨内侧被铁镣磨破结痂的伤处,那里面有一个小小的银色亮点。

  一枚藏在伤口里的银针。

  镣铐悄无声息地放在床上,展昭赤脚向囚室的门走过去。

  就在这时,从四十公分的厚墙体里,响起了轻微的声音。不快,但有规律,像是有人在用指关节叩击。

  展昭听着,整个人静得融进黑暗。

  那叩击声是生疏的电码,虽然间隔几个字就会有习惯错误,但对方仍然近于执拗地叩击着。

  “抽血……抽血……明天……”

  渐渐有声音在回应:“是不是异型输血?”这个人发送的电码准确娴熟。

  “大量抽血……分离血清……”

  “糖包不能吃……伤寒菌……”

  展昭改变了想法,重新回到床上听着敲击声,把有用的信息默默记下。墙体中来往着求生的讯息,更多的是些互相安慰的交谈。这些交谈在黑暗中聚成活生生的面影,无一不在强烈地渴求生存。

  没有一座监牢能真正禁锢住人心,何况被抓到这里的人原本都不简单。每一面墙都是活的,每一个指尖都会说话。头上是如渊的黑暗,脚下是冰冷的地面,这是实实在在的地狱底层。即使只是为了绝境中相互安慰,也需要这样一种联系,来纾解死亡阴影下令人发疯的孤独。

  终于有一个声音提到了展昭:“1号房?1号房能不能回答?”

  展昭把手放到墙体上,像是汇入了这张求生之网。但他并没有发出任何叩击声,只是停在那里,然后轻轻地,沉默地滑下。

  指端在床边无声轻触:

  玉堂。

  天明时分,傅家店的居民走上街头,看到的是一地狼藉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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