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驱驰_几多次枉痴心【完结】(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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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一个人,居然破天荒摘下手套把最贴心看待的属下一顿暴打,这简直连私刑都不是,更像是泄愤,这实在不像青木做事的风格。

  智化心里清楚,这几天发生的事,放在谁身上都会濒临崩溃,青木在怀疑包括自己在内的任何人,但能做出这种举动,他对自己终归还是另眼相看。

  但他不清楚的是,赵珏已经逃亡,青木亲笔签发对赵珏的通缉令,赵珏在哈尔滨所有的房宅居所都被查封。

  为防刺杀,钢化玻璃的车窗紧关着。车厢里闷热,汗水从智化军帽下流到脸上,智化半低着头一动不动。

  火车安全进入郊野,智化觉得迎面袭来一阵清凉,是青木打开了车窗。

  “东条君觉得热的话,不妨把帽子摘下来。”

  智化不回答。

  青木先摘了帽子,一丝不苟地摆在桌上的佩枪旁边,然后用眼睛看着智化。

  智化完全没有照做的意思,任凭汗水爬下绽开的眉弓,浸过脸侧隆起的伤痕,滴进衣领,整齐的军容是他最后的防线。

  “东条智化!”青木喝道。

  智化立刻反射式地起身立正。

  青木眼睛里有隐约的怒气,却并不完全是对智化。

  他看不出智化的破绽,眼前这个文职军官瘦削得像把军刀,锋刃薄得一眼就能看尽。本色,这是他对东条智化唯一的印象。他手下流动过无数人,智化留得最久,就是因为他面对智化的时候可以允许自己品尝一点点无须设防的错觉。

  他今天早上直接动手时并没有情绪失控,他只是想亲手撕碎这种错觉。然而智化给他的还是本色,拳拳到肉的真诚令再多的怀疑都变得荒诞不经,无异于侮辱。

  离智化越近,这种感觉越强烈。只有离智化远了,青木惯常的思维方式才会回到他脑中,潮水在礁石间张牙舞爪地吼叫,告诉他这个人的存在是一种怎样微妙的危险。

  现在这所谓的远,就是一张桌面的距离。

  青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扣在一起,像是在放松骨节:“我命令你脱帽!”

  智化机械地脱下军帽摆在桌上,清秀的脸失去遮拦,汗水和伤痕纵横着暴露在青木眼前。

  “继续脱。”青木用眼神解剖他的每一个动作。

  智化的手僵了僵,打开领扣,脱掉黄色的军装上衣,整齐折好,放在身后的铺位上,立正站好。

  青木眼神没有变化,这就是说不允许他停下。

  这是毫无疑问的羞辱。一个军人在另一个军人的审视下脱到赤裸,从某种意义上理解比缴枪更甚。

  智化脱下衬衫,仍然折好,放在军装上面,回身站直,双眼死盯桌面的枪,那眼神仿佛他已经被这枪轰碎头颅。

  青木把手按在枪柄上,眼睛一直看着智化。

  窗外的夏风携着阳光的味道扑进,抚摩着智化身上大片大片的青肿淤紫。除了青木特意让出的心口要害,其它地方惨得不能看。

  青木望着智化脸上近于自杀的表情,目光透出几许和蔼。

  “东条君这里是什么?”他目光移到智化心脏的位置。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十字烙印,随着心跳隐约起伏。

  见智化不回答,青木拔枪,挺直手臂,枪口对准那个烙印:

  “一枪毙命的最佳标记。”他用枪管顶顶智化胸口,“你自己烙上去的?”

  智化伸手抓住青木的枪管,轻轻推开。

  “家父在满洲每日晨起,都要在胸前标上这样的准星。”智化声音里带了愤怒,“军人当为信念随时准备玉碎。属下不认为这也需要解释。”

  “玉碎是荣耀,东条君。”青木两眼炯炯,“但只有配上战场的武士才有资格得到。”他把枪推进枪套,啪地一声扣上搭扣,“从现在开始,你被隔离甄别。”

  智化垂下眼睛,语气恢复谦恭:“是。属下这就去叫卫兵上手铐。但在此之前,请允许属下以便装代替军服。”

  青木站起身来,把手放在智化肩头的一块乌青上,重重按下去。直到智化坐回原位,才停止用力。

  “东条君,这次不一样。”他轻轻拍了拍智化,收回手来,“我不认为军部排谍处的审查对你有用。如果我想像上次那样,我会安排你自己回新京,而不是跟我去上海和谈。”

  智化看着青木,眼中透出闪闪的光芒来,却仍然没说一个字。

  “你甚至不问理由?”青木用目光压着智化。

  智化低头,“属下只知道服从命令是帝国军人的天职。”他顿了一顿,“您的命令。”

  青木似乎叹息了一声,坐回床铺上:“东条君,在证明你与前后这些事无关之前,你不能带武器,不能着便装,不能自由行动,不能和外界联系。你的一切需求,要报请我亲自批准。我没有向人解释的习惯,刚刚这些话已经太多了。”

  青木已经打定主意要把智化带在身边,亲眼看着他的忠贞或是背叛。即便是后者,他也不愿别人动智化一下;甚至正因为是后者,动手的才只能是他。

  车身忽然震动一阵,停了下来。

  青木皱眉。

  很快有人来报告,奉天路段发生车匪劫车,夏目広照跳车身亡,一支接应今泉越的宪兵分队被全歼,没有找到今泉越的尸体。奉天军方紧急封锁路段,被车匪中途扔下的列车在军方控制下进站,其它车辆暂时不准通行。

  青木心血上顶,右手死死扣住枪套。关内外局势日趋紧张,上海和谈在即,他不希望满洲有任何动荡不安。

  “开车。”

  “为了将军的安全……”

  “我说开车!全速去奉天!”

  汽笛长鸣,专列满时速前进,车轮在灼热的铁轨上飞转而过。

  夏日午后最热的时候,一丝风也没有。奉天车站一个候车室被封锁起来用作临时审察处,宪兵仔细检查被劫列车上每一个乘客的证件行李,一个一个放走,稍有可疑立刻扣留。做得虽然认真,心底里对这项工作却并没有太大兴趣,主犯从犯都早已逃走,留下的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还有哪个疑犯能跟车到奉天等抓。

  明凤华拿的是二等通行证,最先通过了检查。他的大部分行李都已经随着行李车喂了今泉越的超级手雷,跟包提着一个随身衣箱垂头丧气跟在后面,满头大汗地出了车站。

  站前广场地面烤人,热浪往脸上一扑,明凤华不由自主收了脚步,向门口的阴凉里退了退。

  门口布告栏上新贴了一张盖印通告,因为局势紧张,途经奉天站的所有客运延迟两天发车。

  关东军轻而易举地占领了热河省全境,兵抵长城沿线各隘口。南京下令靠现有力量以防促和,可是已经尝到血味的日军气焰正盛,很可能失去控制直取平津!

  一面和谈,一面要在地下织起铁网,卫我关外山河!

  而今天已经是期限的第五天。再在奉天滞留两天,就来不及了。

  明凤华看看手里通行证,仰头望向蓝天,强光照得他眼睛酸热,不由自主地半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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