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给他哥这话气个好歹,刚要说话,喉咙里一阵痒,就咳了起来,一直咳到苍白的两颊生出淡淡红晕,林翊拿药茶给他漱了漱口,又将枕头给他垫高,林翊道,“要人家身体强健,装装死就算了。你这样的,还是别装了,免得阎王爷一时眼花,以为你真不行了,把你叫下去。”
林靖咳了一阵,觉着舒服多了,长声一叹,“我要死了,不晓得多少人得意。”
林翊道,“那也不一定,起码关外军都希望你活着。”
“嗯,你呢?”林靖看向林翊。在林家这一代,四子二女,唯林靖林翊林淳是同母所出,林淳是女孩,暂且不提,林翊与林靖的相貌委实没有半分相似。林翊偏向浓眉长目的端严,林靖则是长眉凤目的凛冽,而当林靖用那种单薄的眼皮挑起微微上扬的眼角看人时,眼中总会透出一种淡淡的薄凉。这一种与生俱来的薄凉或者便是林靖性情如此激烈的原因所在。
他对着自小养他长大的同胞兄长都能问出,“你呢?”你是如果希望我,是生,还是死?
这要搁别家,兄弟俩都讨论到彼此对彼此生与死的希冀上,估计离翻脸也不远了。林家兄弟不同,林翊依旧八风不动,林靖亦是一副泰然模样,仿佛刚刚说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话。
林翊道,“做为曾经的兄长,我自然希望你好好的。做为同僚,也希望你能好好的。不过,有些事想问你。”
“公务,还是私事?”林靖问。
林翊牙根痒了一下,道,“我还真有点后悔把你逐出家族之事了。”
林靖心下有些臭美,面上却一幅矜持淡然,“俗话说的好,世上哪有后悔药哩。国公就是后悔呀,也晚啦。”
听着林靖一韵三叹,洋洋得意,林翊点头,“是啊,要是不把你逐出家族,现在就能一巴掌抽你个半死。”
林靖笑道,“那你可克制些。论官职,我现在军功也是正二品大将军。论家族地位,你是族长,我也是族长。”不过是他的家族人不比较少,现在就他一个。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林翊道,“现在,我想问几个有关前番战事之事。”
“大人请讲。”
林翊道,“放弃两淮,是谁做的决定?为什么没有上奏朝廷?”
林靖道,“彼时,只有不到四万残兵。当初听从朝廷南下过江缫匪,襄荆二地只有两万兵马,关外军要回荆襄。剩下的两万帝都军,有一半是伤兵。卢大将军又病逝了,我们当时,没有主意。还是钦差李大人说,与其两头难以兼顾,不如只顾一头,让帝都军与我们一并回了荆襄。这是李钦差的主意。而且,国公不要误会,我们也写了奏章,托李钦差回朝上奏朝廷。”
“想来关外军在湖北自募兵力,也一并写在奏章中了?”
“国公明鉴,自然是一并写奏章里了。”
“不知林将军知不知道,李钦差一直没有回到帝都?”
林靖露出一幅震惊的仿佛天塌下来的模样,“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林翊望向林靖的眼睛,微微一笑,“把你的亲卫召来一问,想是能知道李钦差的去向?”
“我不明白李钦差的去向与我的亲卫有何关联,你要问他们,得拿得出证据。”
林翊的声音很轻,他告诉林靖,“放心,我手里没有证据。”
“不过,朝廷还有晋中军、牧州军、以及帝都东西大营、直隶军、禁卫军在手。”林翊声音一转,再次看向林靖,“纵你这几万关外军不错,我要问的事,还是能问得的,你说呢?”
大冷的天,林靖硬是给林翊看的额角冒汗,林靖强自镇定,语气转为沉痛,道,“眼下,两淮失守,叛军猖獗。我们关外军,两年苦战,死伤无数,若仍得朝廷怀疑关外军的忠诚,当真叫人心冷!”
林翊唇角勾起,伸手在林靖额前抚摸过去,看一眼指间汗渍,起身离去。
第185章 段天羽之二十六
能进行一场对等的谈话的基础是什么:对等的地位。
林家兄弟显然都深谙此节。
林靖敢对着林翊说,你要查我亲卫,得拿出证据来。没有证据,是断然不成的。
说这话,林靖秉持的并非朝廷给他的二品大将军衔,而是如今的八万关外军。林翊显然听明白了林靖的话,纵八万关外军,如今也并不放在朝廷眼中。
这是警告,也是实力。
哪怕今有江南叛军,对于拥有晋中军、牧州军、冀州军以及禁卫军的朝廷而言,关外军仍是不能与朝廷相比的。
林家兄弟的对话不怎么愉快,林靖身子也不大好,干脆让徒小三带着林腾招待林翊。
林翊该看的也都看了,包括关外军的训练,这些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尽管徒小三的出身,林翊有些不大喜,但在这种战乱的年代,军中要的当真是徒小三这等悍勇之人。包括关外军的将领,就是许念,经此南下缫匪之战,都多了几分彪悍之气。如林腾,以往在帝都做的文职,现在也改为了武职,自己也领兵了。
就是帝都军剩下的一些将领,帝都军以往什么样,林翊是深知的,在关外军竟也有了几分模样。
这些不足以为奇,换个能练兵的将领,有这样的气势都正常。林翊奇异的是,湖北一地,经这几年战事,原本巡抚总督的叫苦连天,说民不聊生啥的。林翊奇怪的地方与今年谢长允来是一样的,打仗打好几年,林靖是怎么把湖北建设起来的,弄得颇有些百业兴旺的样子。
好吧,也不是百业兴旺。
林翊来的路上也瞧见了,如今湖北一地,县城自不必说,自来战事,县城也有自己的军事武装,但,现下一些乡下村里,村民们也都是的枪持抢,有刀带刀的。这就说明,湖北仍是战时。但是吧,尤其荆襄二城,商事繁华,更胜以往。
林翊都要请教林腾了,林腾道,“咱们大军好几万人,每日的吃喝用度就不说了,现下,湖广一带的大粮商,都在城里设了分号。再者,每月的银饷,一次都没短过。将士们发了银子,自然有各项花用。其三就是,湖北从来商业繁华,如今百业凋蔽,虽有战事之过,说到底,世道一乱,盗匪横行,各道路不通,也是原因。这湖北的官道,都有我们关外军出兵,一路把大大小上的匪患都平了。这样,商贾们要外出经商,就不必担心货物安全。商业自然重启,自来,商家一动,百业兴旺。”
林翊点头,“这倒是个好法子。”
林腾道,“小叔和三哥为此,颇耗心血。刚开始来了荆襄,一处一处的缫匪,可不是容易的。把匪缫了,那些个商家们,有些胆大的敢出来探探路什么的,胆小的还是不敢来,也是慢慢儿兴旺起来的。”
林翊一笑,“商贾来往得多了,也不只是关外军受益,就是这湖北百姓,我瞧着,也受益颇多。”
“是啊,这么打仗,死伤不知几何。更何况,田园荒芜,民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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