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今年这祭台是不是变高了?
云裳看过一些故事,秦王近日又给她讲过一遍,白帝是五方上帝之一的西方白帝,《周礼》记载早在周时,人就是已经祭祀五方上帝。
掰手指算了一下,也就是说他们至少要在蜡祭时祭祀五个神……云裳顿时就没有听故事的兴致了。
乖乖学了祭祀的礼仪,祭祀的时候就跟在秦王身后。
偶尔往下看一眼,人影都小小的一团,点在黄褐色的土地上,像是饼子上的芝麻,她也不怕,反而觉得在高处看人有趣。
难怪秦王安居高位,从众生芸芸如芝麻这个角度看,天下也是一个饼子。
祭祀过了几遭,终于歇了下来,云裳挺尸几天,歇歇软成面条的腿脚,让侍女好好按按,几天之后满血复活,拖着秦王上街。
祭品有的有的时候用来赏赐,有时拿去卖掉,宫里的旧物和几番宴席剩下的就酒食都会拿出来卖掉,还有一些破了的杯盏,和王公大臣用旧了的东西。
云裳已经见怪不怪了,宫里的东西大多数都往庄重华美的方向去做,落在热热闹闹烟烟火人气喧嚣的街市边上看着就是另一番模样了。
云裳拉着秦王的手,停下步子往那个方向多看了几眼。
卖东西的小差役在吆喝,“一双碗,谁要?搭上一双筷子。”
这和普通卖东西的也没什么两样。
人群里,伸出一只手,指着一块不大不小的花布问道:“这布什么价?”
差役报了个价格,那人抱过篮子问道:“粟米可好?”
她的声音略有些哑,云裳却觉得仿佛有点耳熟,她一时听不出这是谁,就把往那边走了两步多看几眼。
妇人低着头给差役盛米,云裳看清了她的侧脸,她眼角是细细的皱纹,皮肤比一般的人妇人白一些,后背微微佝偻,盛米的手背上带着细细的纹,举手投足不紧不慢,与市井之人并不相同。
云裳细看发现对方的五官有些熟悉,人年纪变大了曾经凌厉的风格就变得有些风尘仆仆起来,但人还是那个人,胖一点瘦一点儿轮廓不会变太多的。
这是……以前的姬美人,韩国的公主,云裳不奇怪她还活着,咸阳城是秦国王都,曾经的韩国人怎么会到秦国都城为民?
云裳下意识的去看秦王,她当然不怀疑秦王和姬美人会有什么,而是大多数时候她的疑惑能从秦王这里得到解答,这种下意识的询问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
他当然懂她眼里的意思,顺着云裳的视线望过去,秦王见是一个妇人便于云裳说:“美人可是在可怜百姓穷苦?”
惜弱怜贫,也是一个皇后该有的情绪,秦王这样想着,握了握云裳的手。
他这话一落下,云裳就知道秦王没认出姬美人的身份。
也是,有人虽然记忆好,但也不会事无巨细都记下来。
云裳总不会提醒他这是姬美人,姬美人又是谁,她笑了笑,拉着秦王的手就要离开。
此时从前的姬美人已经抱着篮子出来了,她走的这个方向正好在云裳这边,但显然没注意到云裳和秦王。
几乎要擦肩而过的时候,仿佛只是一对儿陌生的路人。
这时候街上的人还多,她只顾着往前不撞到人身上,没想到脚下绊倒在一个绳索套子中间,一下子往下倒去,她只顾着护住篮子里的米不要洒出来,人几乎在往一边歪倒。
云裳过去,眼疾手快的把人扶住,她一手架着姬美人的手臂,一手扶着她的后背,让人借力站稳。
手下衣衫并不单薄,比寻常人要好一些,但是人却轻得很,视线落在对方头上,之间梳得整整齐齐的发丝中间夹杂着几根白发。
“妇人多谢娘子。”妇人直起身来,云裳也放开了扶着对方的手。
“无碍的,蜡祭前后人多,出行需得小心。”
云裳的语调有种特别的韵味,听过的人鲜少忘记,妇人一听云裳的话身子一僵,抬头瞥了眼云裳蒙着面纱的脸,看清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心神一颤便低下头,勉强作平静继续往前走。
她有这样的动作,云裳就知道姬美人是不想与故人相识,再想一想,如今对方和秦王没有任何关系。
虽然落魄一些,穿得粗布,不戴金银首饰,但看起来也无饥寒之忧。虽然对比过去自然有几分凄惨,但比起普通人并不可怜,比起韩国王室人更不可怜,韩国王孙贵女大多数在灭国之后都死了,姬美人偏安一隅未尝不是幸运。
秦王显然也发现刚刚那妇人似乎有异,便问云裳,“美人可是与其相识?”
“似乎是见过,不过当年初见对方还是一个乌发雪肤的小妇人,没想到转眼再见她已经鬓生白发。”云裳话语里不免带了几分唏嘘,姬美人已经露出几分老态了,但她的自尊依旧是在的,这一点倒是没变。
以前二人相识,针锋相对,现在一人华服锦衣,一人粗布麻衣,她也当是陌路。
秦王只道云裳内心敏感多思,握着她的手说,“庶民日日劳苦,兼之不养生看起来略见年老,但其体态硬朗,几十石的米粮扛着是不在话下的。”
这怎么能一概而论,女子身子本来就不比男人,最青春有活力的时候也许轻轻松松背起几十石?
考虑对方是在安慰自己,云裳没有根据这个细节和秦王纠缠,她由着秦王拖着自己的手,在前面引着路,穿行在人潮之中。
耳边是热热闹闹的人气,不同的声音交错的一起,喧嚣得动人。
二人的身影渐渐夹杂在其中,分辨不清。
夜晚的时候,云裳没摆弄自己从集市上买来的东西,而是坐在镜子前面打量自己的容貌。
侍女在旁边摆了灯盏,这里亮堂堂的像是白日一般,镜子里的人看着还是不如白天清楚。
正好秦王带着一身水汽过来,云裳拉着他的手,面向对方,“陛下看妾,脸上可有皱纹。”
秦王本站在云裳面前,云裳坐在榻上仰着头看他,闻言便和云裳做到一处。
他向来认真,从不油嘴滑舌,此时此刻云裳却极为相信对方。
这个距离,双方能看清彼此脸上的每一处细节,秦王看了又看,从她的脸到她的眼睛。
女人若要老最先从眼睛开始,男人若要老最先从志向开始。
认真的时候,他的眼睛黑沉沉的,云裳被看得紧张。
片刻后,秦王笑道:“美人肌如美玉,举世无双,和氏璧尚有一瑕,远不如美人。”
云裳转过身,黑得像缎一样的发丝落在秦王眼中,她说:“大王帮我看看可有白发?”
秦王便把云裳的头发都捧到手心,每一缕都看过,道:“美人想多了,并无白发。”
“今日为何有这一番忧惧?”秦王取了簪子,手里握着云裳发丝动了几下,便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然后插上金簪。
“今日见了故人,心生感慨罢了。”云裳这样说,却想着他现在给她插簪子一会儿还不是要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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