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妖身子一抖,豁然睁大双目。
*
“可是当真?”客栈里,传来一阵低呼。
客栈除了楼下围坐在一起闲聊的茶客,便是客房中普泓上人一行众人了。他们离开那小镇后,几乎不曾再歇整过,这日他们已近河阳城,本想稍作休整,再前去青云,怎料青云门来人恭请,竟一并带来噩耗。
“三日间小僧零星听闻,也曾详细问过,只是那些人知之甚少。原以为是谣传……”法相眉头深锁,目中有极深忧虑,合十道,“阿弥陀佛。”
来人正是通天峰弟子常箭。他因需下山,并未戴孝,只是腰间缠麻,但这已然让众人心中一沉。他深施一礼,道:“晚辈前来见过众位大师,正因此事。”
普泓上人神情凝重,目光震痛绝非一般可比了。他眉头皱紧,垂眸叹息,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之后,竟是良久说不出话。
“事出突然,萧师兄特遣晚辈来此见过大师,说明情况。”常箭道。
普泓闭了闭目,深深叹息,道:“道玄掌门踪迹杳无已久,老衲曾料想或许师兄是闭关修炼,没想到今日……”他眉头深锁,思虑极长的时候,才缓缓开口,看着常箭道:“怎么……突然如此宣称已故一说,是否有什么误会?”
常箭面色显得有几分憔悴,摇了摇头道:“掌门突然西去,变故极大,已非敝派一派之事,所以晚辈也不敢隐瞒大师。掌门师伯的遗体前些日子在幻月洞府前被巡视弟子发现,虽尚有诸多疑点,但还是……”
普泓上人眉宇凝重,紧缩的眉头依然不得松开,只觉常箭口中“诸多疑点”一处确实令人存疑。然而,今时今日计较这些事情实在不妥,普泓上人叹了口气,也明白就算其中有什么疑虑难解处,青云门自会查清楚,只是片刻后他转念又想到,青云内中动荡,其他门派又无暇他顾,天火一事又该如何处理?
他双掌合十站起,微微欠身,惋惜道:“还请贵派节哀。慨叹正道又失去了一位巨擘。”
常箭默然。
“道玄掌门与老衲相识数百年,我等这就启程亲去贵派悼唁,不知此时贵派今日是否方便?”
常箭还礼道:“晚辈先代敝派上下谢过大师了。”
普泓上人低声诵佛。
又听常箭言道:“请大师稍作歇息,我这就回青云禀明,也好做准备。”
此时哪里还需这些礼数,然而普泓上人心头也是自有计较,于是叹道:“也好。”常箭立刻施礼,告辞离去,想来青云门内务繁杂,又有焚香谷在场,必要安排妥当才行,而他这一去一回不过半个时辰,并不耽误事情。
普泓上人握着手中念珠许久,忽然将手放在膝上长叹了一声。
普德大师显然已知他的意思,缓缓道:“那位萧师侄……思虑颇深……”
普泓上人点了点头,道:“道玄掌门之事,张施主早已将实情说得明白,突然将逝世之事公之于众,应是那位萧师侄的心思。”
几人沉默片刻。
“弟子原本自以为心中清明,如今也有些糊涂了。”法相摇了摇头,无奈道。
普泓上人摆了摆手,道:“天火爆发乃是早晚的事,重要的是……”他倏尔一顿,言语也便到此而止了。
在场三人都是一般聪慧人物,一点即明。几人相觑不语,各自沉吟。
至于正道前途何顾,还需再三思量。
乌云翻滚的天际,惊雷阵阵,一望去就知不是个好天气。
路上行人稀少,树林幽密。
而那最寂静的所在,却也是最诡谲的所在,暗色里闪过一丝又一丝红光,像团团锦簇的红花开合,更像是幽冥修罗冰冷的鬼火!
岩缝里,树根上,瞬间窜起一蓬蓬烈焰。
这世间,总有人愁眉深锁,也有人仰天狂笑。
向着巍峨青山,向着冥冥苍穹!
*
青云门,玉清殿,一夜无眠。
正殿的棺椁周围,燃着数十支蜡烛,黑暗中点点烛光犹如一双双眼睛缓缓亮起,透着诡异与凄凉。
萧逸才整夜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披麻戴孝跪在一旁,重复将纸钱投进火盆,火焰默默吞吐,倒影在他的眼眸中却无一丝暖意。
他从火盆上缓缓抬起眼看着巨大的三清神像怔然出神。殿门在此刻却忽然“吱呀”一声开了,萧逸才显然知道来者是何人,所以并未回头。
进来的那人自然是长门弟子常箭,只听他站定后,轻声道:“天音寺众位师叔师兄已在山下暂时落脚。”
萧逸才点了点头,语气平静,道:“有劳师弟了。”
常箭迟疑了一下,问道:“可是立刻将他们迎上山来?”
萧逸才沉默了片刻,点头叹道:“快要天明了,劳烦师弟也一并通知各位首座罢。”
常箭默然点头,抿了抿唇,快步离去。
四周复而一片寂静。
三清神像目光温和,高大的身形却仿佛将所有的人如同蝼蚁般压在脚下,压抑的气氛在偌大的空间里弥散开。
萧逸才久久凝神注视,嘴角仿佛有一丝自嘲。
寂静里,白幔飘摇,神像前那把宽椅,自从道玄真人失踪后,便一直空着,此刻与往常不同的是,座椅上摆着一块灵牌。
灵牌之上是他最熟悉不过的名字。
萧逸才眼中微动,酸涩里含着一分苦笑一分惆怅。他轻轻开口,犹如自语般的喃喃道:“师父可会责怪徒儿?”
“只是事关青云,不能不慎。”
“师尊在天有灵,还请谅解徒儿妄自决断。”
低喃如尘埃一样漂浮在空气中,许久,终于慢慢消失,再也听不见。
尊位下,棺椁后,萧逸才面色苍白,重重叩首。
这一拜,很久没有起身。
师尊若早知有此一日,当年又会做何抉择?然而世事无常,万物轮回,未尝不是天地至理。
那便放下吧,暂且放下!
第一缕阳光照进时,尘埃飘散。萧逸才闭了闭目,站起身来,耳畔钟声悠远绵长,他深深吐息,睁开眼注视前方,棺木!灵牌!神像!
冥冥之中,命运回转,又有谁在操控?
门外倦鸟未起,脚步声声,但却没有一人出声,更无嘈杂之态。晨钟响过三声,响彻了整个青云山脉,无数仙鹤拍翅飞起,引颈长鸣。青天白幡,今日终归与往日再不相同了!
玉清殿厚重的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七脉弟子肃然而立,一片寂静里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哽咽。
七脉首座皆已站在门前,戴麻而立,随着一声呼号,几人依次走进玉清殿。三日前,七脉首座前来祭奠,三日后这一天,却是众弟子齐来拜祭,何况还有焚香谷和天音寺等门派在外等候。
这场面已有百年不曾见过,不知那位道玄真人若有灵可知,又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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