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齐丝毫不受影响,口中咬着一支金针,姿势流畅,神态专注,眼中除了伤口,再无其他。银镊拉出被斩断的脉络,血红的细管和薄膜随着药线的刺穿,勾连,打结,逐渐找回失去的另一半。
缝合血管的时候谢琤的身体出现激烈的反应,手臂忽然颤抖,正在缝合的那根血管开始痉挛,喷溅出大量血液。冷汗也自他的额际留下,在那满是血的脸庞上冲干净了一道蜿蜒的汗迹。
凤齐眼疾手快,右手放下药线,抽出口中金针,转眼之间便刺入谢琤肩膀大穴,先行止血。随后从怀里取出一瓶药液,倒在一块叠好的白绫上,他反手将浸满药液的白绫摁在缝合的血管处,不敢稍动。
此时,白晴朗早已将战场清空。冰面上横七竖八倒着数十具尸体,却没有一具能靠近谢琤所在位置的三丈。
重剑插过一具尸体,牢牢地钉在冰面上。白晴朗似乎并没有拔出它的意思,反而走到离谢琤不远处的一颗树下,倚着树干,坐在旁耐心等待。脸上,衣袖,手心上那些原本会让他愉悦又空虚的血渍,再也引不起他半点注意,他静静地注视着谢琤,目不转睛,就像世间再没有别的事比这更重要。
谢琤身体的抽动渐渐停下来,脸色更加的苍白,仍旧没有转醒。
凤齐见他有所缓和,原本紧绷的手臂也松了起来,就连那颗攥紧的心也平缓了许多。正当他准备继续缝合血管时,一股剧痛忽然从胸口扩散开来,就像有人活生生地将手插入他的心房,五指用力捏紧他的心脏,狠狠地,一寸一寸地,想要将他的心房从身体里面拖出来。凤齐几乎无法呼吸,口鼻都拼命地张着,试图从外界抽取一丝空气,供给那颗几乎要爆炸的心脏。
握着银镊的手在颤抖,明明看准了位置,也无法将药线穿过血膜,凤齐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如同躺着的谢琤那样苍白。
白晴朗见事有突变,一个跃步,停至凤齐身旁,看见凤齐右手探入自己怀中,取出一个玉色的小瓶子,却无力扒开瓶塞。他一根一根掰开凤齐紧扣在瓶身的手指,盯着对方的眼神:“是这瓶药?”
凤齐再不甘心,也只能点头。
白晴朗将瓶塞拔开,把药丸喂给对方,掌心贴在他的背部,缓缓助他运开药力——他曾经多么的想让这个人死,可是此刻他却在做着挽救对方生命的举动。
人生际遇总是如此变幻莫测,充满了恶意。
凤齐缓过气的第一件事,便是继续拾起银镊与金针,缝合血管。
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骏马的嘶鸣,刀刃的轻响,还有那招展在空中的靛青旗帜。
白晴朗凝视着越来越近的那队人马,手掌摸上重剑的剑柄,将那柄巨剑从冰面上拔出,被重剑贯穿的尸体以一种近乎被腰斩的可怜姿态翻滚着。
他摸着重剑,眼中流露出的杀意,直到看到那片靛青中,有一团粉色的身影,一摇一晃。白晴朗眯起眼,看清了那个少年的容颜,以及他身后,那个穿着繁重衣裳的万花弟子。白晴朗瞬间改变了主意,反手将重剑收回腰侧,低头看了谢琤一眼,嘴唇微微开阖,像是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身离开。
雪白的衣摆上溅了些许血渍,他毫无在意,只是踏着被寒风卷起的雪片,一步一步,走进雪林深处。那镶着红边的白衣,最终融化在这片广阔的冰原当中。
白晴朗的离去,浩气盟接应的到来,都丝毫没有让凤齐分心,他就像手艺冠绝天下的绣娘,一针一线,缝制着只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绝世绣品。
叶嘤老远就看到白晴朗背影,转瞬不见,他止住一同前来的众人,自己翻身下马,然后按住想要一同下马的方醒的动作,对他摇头,示意他不要动。
独身走到谢琤面前,叶嘤看着聚精会神拉线,打结的凤齐。他未发一言,只是熟练地跪坐在旁边,用烈酒洗过双手,配合凤齐,两人共同完成这份艰难的救治。
有了叶嘤的协助,凤齐的进度快了许多,太阳还未落山,主要血管基本已经缝合,剩下的便是肌腱。
镊尖从一团血肉中准确地抽出需要缝合的肌腱,一根又一根雪白的肌腱从鲜血和粉色的肉块中被拉出,与被断开的手掌中的肌腱一起,在药线的穿插下,慢慢合在一起。
等二人将手腕外皮再缝好,除了手腕处那一圈缝合的痕迹,几乎让人无法看出,这只手腕,曾经完完整整地,被砍下来过。
剪断最后一根缝合的药线,用白绫将伤口安稳包扎好,凤齐才敢真正的放下心来。银色的小镊从他手里滑落,跌在一旁,凤齐不去管它,只是握住谢琤那冰冷的左手,将它贴在自己的脸颊之上。
直到此刻,他的眼泪才敢落下来,透明的水珠顺着脸庞,滴落在冰面上,无声无息。
真想杀了你。
大概没有人想得到,那样温柔的眼泪下,凤齐心中不断盘旋的,却是这个几近疯狂毁灭的念头。眼泪一颗又一颗地流出眼眶,就像不要钱一样,他握着那只包着白绫,一片冰冷的手,不肯放开。
这一次,是断一只手。那下一次呢?他是不是还来得及救下这个人,亦或是只能看到对方冷冰冰的身体。
你答应让我留在你身边,你答应过不会为任何人受伤,这些都是骗人的话吗?凤齐眼中的情绪变换,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此刻的暴戾心情。
52书库推荐浏览: 樱似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