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无人说话。
青之川不敢出声, 也不知这时候该说些什么才好。半晌,她才呢喃着自言自语般道:“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段过于悲痛的记忆,她一点也没有印象。她记忆的起点,就开始于这间小屋, 再向前回溯, 便只有一片空白了。
“其实那时候你也已经不小了,大概三四岁的模样吧, 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玄青的声音有些沙哑,“你醒来以后, 不哭也不闹,只是不停问我‘爹爹去哪儿了’。我没办法回答你, 只好骗你,可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谎话。后来你便不再问了——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不多久你就病了。明明只是很普通的小儿热,但却绵绵不绝持续了很久,你还长出了鳞片,变得完全像是蛟龙的样子了。等到终于退了烧,你却不再同初来时那般,不停地念叨你的父亲了。你似乎忘了很多事情。等你再大一些,真的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大概是烧坏了脑子。青之川自嘲般地想着,不知为何竟然横生出一丝自责。
真可怜啊,原来是她自己忘记了一切。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
“都那么久了,他一直没有回来。所以,他……”
他未能活下来吗?
青之川原是想问出这话的,但不知为何,竟怎么也无法将这话完完整整地说出来。一旦想象那幕场景,她就忍不住哽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已经在尽全力不让自己落泪了。
“他没有死!”玄青忽得大喊了一声。
青之川被他突如其来的话语吓得猛颤了一下,眼泪也停在了眼眶中。
“凌穹不可能死。”玄青睁大了眼,五官紧绷,表情前所未有的沉重,他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不让旁人听出什么端倪,“再等等罢,再等等罢,他会回来的……”
——如果他活着的话,一定早就回来了,怎么可能拖这么久?你清醒一点吧。
青之川莫名想要冲着玄青吼出这么一句话,但踟蹰了一会儿,她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此刻玄青一定与她一样痛苦,她不能用这种尖锐的词句伤害他——伤害到关爱之人,就等同于伤害自己。
再度死寂。青之川紧咬下唇,直至舌尖尝到一丝腥味才骤然松口,转而摩挲着掌心。触感都已经变得麻痹了,她依旧无法定心。
忽得,她感觉到腰间环上一阵微寒的柔软。
雪童子悄然走上前,轻抱着青之川,生怕自己会冻到她,他只是将手臂虚虚的环着她。
而后是鲤鱼精,就连平素最爱损青之川的般若都扑了上来,紧紧地抱着她。狸猫踩着雪童子的肩膀,直接爬上了青之川的肩膀。它搂住青之川的脖子,不停地用柔软的皮毛蹭着她的颈间。狸猫的皮毛确实温暖,要是没有酒味的话,简直就是完美的护颈了。
青之川吸溜了一下鼻子,眼泪彻底涌了出来。她今日哭了太久,双眼充满了血丝,看上去骇人不已。
“你们在干什么呀……”青之川哑声道。
“四十九姐姐,别难过,我们还在呢!”鲤鱼精高声道。
雪童子也附和道:“大人的父亲一定会回来,您别担心。”
狸猫听着同胞们的话,不停地点头。然而它一直动着,皮毛蹭着青之川的脖颈,让她觉得有些痒得不自在,一时间也顾不得流泪了。
“没错,我们都在呢。”
简单到了极点的语句,此刻却成了最坚不可摧的支柱,支撑着青之川破碎的心神重回完整。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并非是孤身一人。
她回过身,顺势抬手抹去泪痕,向站在她身后的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许久,她才起身。
她原是想说些感激的话语的,但她已经哽咽到无法发声的地步了。
一目连走近她身旁,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原来你的那条蛟龙的孩子吗?”他笑了起来,“难怪你那么温柔,因为他也是相当温柔的人啊。”
一目连突然很想感叹一下所谓的缘分。
一直以来,一目连对于凌穹和神明四十九院青之川之间的羁绊了解的并不是很多。他从未主动问过四十九院,只是偶尔从四十九院的话中,听出凌穹对她所怀的感激之情。
一目连对于凌穹的印象,停留在他送来神社的花。
每一季花开时,彼时尚且年少的凌穹会远赴原野,将所有盛开的花全都采来,用坚韧的草叶缚紧,放在神社的塞金箱上,然后便默默离开,从不说什么。
繁杂的花枝交错着,就算放到彻底干枯了,四十九院也舍不得扔掉。
有一年初夏,凌穹送来了仅盛开在海边的海赤芍。他捧着绛紫色的花束,像个偷鸡摸狗的贼人一样,极小心地走近神社。他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鳞片也掉了不少,看上去可怜巴巴,一目连甚至以为他手里的花是从别人家的院子里偷偷采来的。
然而问过后,一目连才知道,原来凌穹是不小心跌进了海里,被海里的礁石划伤了。
“一时没注意,呛了几口海水,可咸死我了!”他大剌剌道,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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