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精卫齐齐应诺,阵阵马蹄声重新响起。
对于谢嘉树小小的身体来说,祖父实在是太高大了,他可以整个身体缩进祖父有力的怀抱里,陌生又熟悉的气息萦绕在身周,让他昏昏欲睡。
靖安侯时不时低头看他一眼,见他眼皮半合不合,似一只温驯的幼崽,心顿时软成一片。他把声音放柔,循循善诱地问起他这几日的遭遇。
“是宋先生的仆从将我带出学堂的,他说先生在前厅等我,但是走到花园,我眼前发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靖安侯心中一沉,宋先生正是族学里延请的老师,素来表现得很守本分。
谢嘉树睡意朦胧,却牢记地将早就想好的说辞含含糊糊说出来:“我再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箱子里,我就爬出来了,外面都是尸体,我只好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一个小村子里……村子里的人都说村子里有鬼,很害怕……”
“我今晨到黄家村时,见他们在填水塘。想必,这沉塘的风俗将不复存在了。”
“那倒也好。后来,女鬼被张真人超度了,张真人说我根骨奇佳,要收我为徒,教我道法……”
靖安侯听着他的叙述,一会儿心疼,一会儿愤怒,一会儿担忧,真真是将谢嘉树放在心尖尖上,急之所急、忧之所忧。待听到他要拜一个道士为师,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的长孙是要继承靖安侯府的,怎么能去出家?
“张真人大恩,祖父自铭记在心,但你家中尚有长辈,你祖母日夜牵挂着你,怎可轻言去出家?”靖安侯努力摆出严肃、一本正经的表情,但他刚刚听到孙子经历的苦难,眼眶微微发着红,又狠不下心肠凶自己大难不死的小孙子,不仅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反而透出一股委屈的味道。
“……”
谢嘉树心知对方误会了。他虽一心修道,却是从未想过出家的。修道之人易犯五弊三缺,他穿越一遭,好不容易天道束缚减弱,自然是要好好体会这万丈红尘的。
偷偷睁眼瞄了下一脸着急的祖父,他突然童心大起,兴起捉弄对方的心思。他故意装出为难的样子,迟疑道:“可是我已经答应真人了……”
“别怕,祖父去同他说!”靖安侯咬牙切齿地说着,想到觊觎他乖孙的道士,不由将怀中失而复得的宝贝抱得更紧些,怕他难受,于是又调整了一个让对方更舒服的姿势。
谢嘉树顺势靠在对方的怀里安心装睡。靖安侯见状,不敢再打扰他。
一路上,只余下哒哒的马蹄声响。
靖安侯尽管骑术了得,坐在马背上也难免颠簸。谢嘉树却感觉不到难受,很快呼吸均匀,沉沉睡去。
天色渐渐暗了,微凉的夜风拂来,丝丝沁凉入骨。靖安侯将自己的外衫解开,将谢嘉树整个包裹进衣服中。
待谢嘉树迷迷糊糊醒来,已被祖父抱下马,进了侯府。
……
靖安侯夫人自昨夜丈夫出去,就开始了焦急的等待。
从夜里等到天光乍破,从清晨等到午后,再到入夜,本就靠一口气强撑着的身体终于如强弩之末,昏了过去。
梦中,她又见到了她的儿子谢清书。
温暖的阳光照在他白皙健康的肌肤上,像笼罩着一层光芒,刺的她眼睛发酸发涩。
“清书,我的儿……”她强忍着这股酸涩之意,缓缓向他走近,想要再摸一摸他。
谢清书的脸在阳光下愈发模糊,已看不清,但她知道,他有着世上最温暖的笑容,最英俊的面孔,就像高山上的青竹,淡雅却不失清傲。
可是随着她一步一步走近,他的身影也开始模糊起来了。
她心中慌乱,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想要抓住他。他的身影却向后退去,越来越远,任她如何追赶也无用。
直至完全消失在这天地中,再不复见任何踪迹。
她想拦住他,却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世界好像没有了一点色彩。
她几乎就要在荒寂中死去。
这时,她的身边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两三岁的稚童。圆圆的小脸,肉呼呼的小手,天真而茫然地抓着她的衣角,似乎要拉她去哪里。见她不动,不禁奇怪,她为什么不陪他玩了。
“祖母,走呀。”两三岁的孩子,又怎么知道父亲去世了,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开始迁怒,气得拂掉他的手,不肯看他一眼。或者说,不敢看他那与独子幼时一模一样的脸。
可是不管被她拂开多少次,他都开开心心地回来抓她,仿佛这是一个新游戏。他的母亲难产而死,是祖母日日夜夜关心、照顾他,护持着他长大,他是那样亲近、依赖着她。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见她哭了,那圆滚滚、黑漆漆的眼睛紧张地盯着她,想了一会儿,他就拿了一块手帕给她擦脸,就像他每次哭闹,她给他擦泪那样。
他开始学她以前那样,奶声奶气地安慰她:“乖~不哭了哦,呼一呼,痛痛就飞走啦~”
……
靖安侯夫人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双和梦中一模一样的眼睛,那圆滚滚,黑漆漆的眼睛正紧张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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