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都在这里了,”梁经纶十分诚恳,“几位老师在燕京中学也很多年了,断不可能是共产党。”
明诚慢吞吞地翻着那几页档案,他真的十分不愿意在家人面前做这样的事情,演戏也好,做恶人也罢,然而何其沧一片赤诚,他觉得能够让他求上门来,本就十分难为这位老先生了,至于何其沧为何也知道他的背景,并且还能下定决心上门来,估计这位梁先生功不可没。
“那梁先生知道,我自己又有多少份档案么?”明诚将纸张放在茶几上,“这些东西,做不得数的。”
“我相信明诚先生会有办法的。”梁经纶显得有些急切,被何其沧呵斥了一句,“经纶,不可强人所难。”
“老师,他们可都是被军统带走的……很可能……”
“我就是军统的人。”明诚重新在沙发上坐下,“但是军统做事,没有那么有闲心栽赃陷害几个老师,若是真的没有做,不过是吃点苦头,改日放出来就好了。”
“是我冒昧了。”梁经纶叹气,“可是那种地方,我是怕那几位老师熬不住……明诚先生,说句不敬的话,方二公子尚且能够对几个学生施以援手,您能不能……稍微关照一下几位老师?”
何其沧知道梁经纶说的话十分不妥当,然而他也救人心切,几个老师,对,确实和他交情不深,然而如果在军统里遭遇不测——
人心离散,北平学界人人自危,学生运动恐怕又要掀起,还要有多少的腥风血雨撒在这些读书人身上?
明诚看着这位老者,应该和方步亭差不多年纪,看起来却苍老很多,要经历多少的事情,眼底里才会永远平淡无波?
却又在穿过深泽之后,发现仍和十八九岁的少年一样,隐忍着一片的赤诚?
“梁先生想错了一件事情,”明诚不紧不慢,“我开口关照——假设我说的话有用——不是共产党,却和军统的人有关系——您觉得是一件好事?”
“可是……”
“日本人还在的时候,做事的人确实是一拨的,总不能被外人欺辱。如今呢?”明诚善与人周旋,话里话外滴水不漏,“这些事情,我可做不了主。”
客厅里一时沉默。
许久,何其沧长叹一声,“本来就是我们强人所难了。阿诚,我也算你的长辈,来日,再碰到这样的事情,希望你也能看在我的份上,力所能及的时候,放过那些无辜的孩子吧。”
“那几位老师怎么办?”梁经纶有些着急,“北平行辕那边您不能去,上次他们那样羞辱您……”
“我难道还能少块骨头?”
“何先生稍安。”一直沉默着的谢培东说话了,“事情并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出事的毕竟是燕京中学,多待几日,舆论也好,美国使馆的压力也好,总有解决的办法。您着急,我们行长也着急,可是阿诚说到底,军衔有,可是也是别人的副官,他做不得主。”
“我们一介文人,实在是没有实在的力量。”梁经纶站了起来,对着明诚深深鞠了一躬,“我先在此,谢过明诚先生了。”
这一军,将的好。
明诚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伸手拿过了电话。
电话往明公馆打去的,接了十分钟。
十分钟里,整个客厅都是一片沉寂。方步亭始终不说话,何其沧心怀愧疚,谢培东仍旧是低垂着眼皮在一旁,谁也不看。
电话通了,“您好,这里是明公馆。”接电话的是家里做活的刘婶。
“是我,”明诚说道,“先生在家吗?”
“您稍等。”刘婶放下电话,刚想去喊明楼,明镜就从楼上噔噔噔地跑了下来,“放着放着,是阿诚的电话吗?是阿诚的电话吗?”
明楼听见动静从书房出来,还是比明镜晚了一点,明镜一把就抄起了电话筒,“是阿诚吗……”
明诚这边是单手举着电话的,本来只是想当着他们的面和明楼演几句戏,没想到一冲进耳朵里的就是明镜的声音,满客厅地回响着,明诚把电话贴近了耳朵,“大姐,是我。”
“哎呀,你到北平怎么也不给姐姐打个电话呀!”明镜一叠声地说道,“你还好的啦?住你父亲那里吗?事情忙完了吗?忙完了就快点回家……”
明镜嗓门大,方步亭在听见“回家”那一句的时候,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
明诚有些尴尬,“我挺好的,大姐,大哥在吗?我有事情和大哥说。”
“有什么事情不能和姐姐说?”明镜躲开明楼想抢电话的手,“你不是去探亲的嘛?你自己说你的小妹想你了你又正好休假去北平……有什么话非要和你大哥说不可呀?”
“公事。”明楼的声音也传来了,“大姐啊,您让我接电话,我晚点让他再打回来。”
“你又让我们阿诚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啦?”明镜拿着电话就呛明楼,“明司长,我们明家明天是不是要破产了呀,你少工作一天能够饿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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