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从来不愿意说什么生离死别的话,“两厢情愿不难,一辈子两生欢喜才难。”
北平。
方孟韦直到第二日清晨才从警察局出来。原来那身衣服早就不能看了,揉的乱七八糟的,又是灰又是血——后来他也和警备司令部的人起了冲突——就在警察局里打了起来。
然后学生的尸体是他处理的。按照惯例是要扣在警察局的,他不管,直接联系人家家人来领回去,丝毫不管跳脚的局长。人家家里养了十几年的孩子,一夜之间变成了尸体,警察局里又是一阵狂风暴雨。
方孟韦任打任骂不还手。他在想,如果换了他,什么时候突然看见家人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他大概会直接掏枪去报仇的吧。
他挡了半夜那些陷入绝望境地的家属,好容易把人送走了,转脚又被警备司令部的人扣住不让走,军统的人也在旁边。
非说他有通共嫌疑。
要他解释。
方孟韦知道自己背景硬气,从不把这些人放在心上。被人扣在办公室里,是了,对方可不敢让他去刑讯室,方步亭的公子,这屋子里一屋人搭进去还没有他的命贵。
吵吵嚷嚷扯皮了后半夜,方孟韦直接把枪撂在桌面,“你要么崩了我,要么放我回家睡觉!”
方孟韦从警察局里出来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世道,只靠着背景说话的世道,说不定真的要完了。又想起从来不让人省心的木兰,也不知道长点记性没有。昨日军警一通乱抓,警察局的人给他小妹面子,警备司令部的未必,也不认得木兰,真出了事情,他可是多大的神通都来不及了。
他灰突突地回家的时候,一进门就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在警察局换身衣服再走——
早晨七点钟,家里的客厅就坐满了人。
何其沧父女,还有那个梁先生,木兰,姑爹,父亲,明诚,连一向避开方步亭公事的程小云都坐在沙发上。
程小云显然也觉得自己被拉在这儿很尴尬,一见方孟韦就急忙起身,“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没有受伤吧,李婶啊……”
“早换晚换一会儿没有什么关系。”方步亭发话了,“过来坐下,何先生也刚来。”
“何伯父,梁先生,孝钰。”方孟韦问候了一声,但是发现沙发上已经没有他的座位了,便扔了个眼神,让木兰去明诚那儿。
“小哥。”木兰居然不顾他一身脏,就来拖着他,“快坐下。”
这个小祖宗的亲昵有点让方孟韦背后发凉,总觉得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刚从警察局回来?”何其沧叹了一声,说道,“怎么样了?”
“老样子呗,我也不能让死人复活。”方孟韦去拿桌上的茶杯,木兰殷勤地端起来给他,“您一大早过来,是有很急的事情?有几个学生是关在警察局,过几日,等风声过了,我能做主放人回去,我提醒过手下人注意一点了。”
“你有心了。”何其沧点头,“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有来方行长家里拜访了,倒是木兰和孝钰玩过几次。”
“你我一辈子的朋友了,拘这些虚头虚脑的东西做什么?两家是世交,你一家人,我一家人,都在这儿,叙叙话。”方步亭说道,“孟敖见不着,不过正好,阿诚这几日在北平。”
明诚起身向何其沧鞠躬,“何先生。”
“这孩子真客气……倒还真是和孟韦一个样,我也看着孟韦长大……年纪大了,看人不仔细,不知道以后我认错了,你可不要生气。”何其沧对小辈一向和蔼,又想起了一些事情,“说了也是可惜,明楼教授……你养父母家的大哥,那年我去索邦大学访学的时候,我们共事过一段时间。我还是后来听经纶提起的。”
方步亭也感慨,“机缘巧合,没有办法。”
“若能早一些见到……骨肉也能早点团聚。”何其沧说道。
“以前我也有幸上过明教授的课。甚至也跟着老师去过明教授府上,”梁经纶对明诚说道,“一直也没有和您打过照面,想来也是不巧。”
方步亭听了倒是有些疑惑,“我仿佛记得你说过,你给你大哥当助教?”
“一时不同一时,何先生和梁先生在巴黎的时候,我正巧是硕士的最后一年,准备毕业作品,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巴黎,不过我想,先生应该见过我们家的小弟,那时候他也在巴黎读高中。”
何其沧没有印象,摇了摇头,“明教授倒是提过,说小孩子家坐不住,不懂规矩,也没让他来见我。”
一旁的木兰颤抖了一下,方孟韦不知所谓,却见木兰紧紧地咬着嘴唇,脸色煞白煞白的。
“往事不提也罢了,”何其沧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明诚,“我这个老脸,这次也不打算要了,来这儿,自然是有事相求的。”
明诚接过那几页纸,扫了一眼,是一些个人的档案,大约是那几个被捕的老师的。
“我和木兰孝钰到屋里去吧。”程小云觉得这种时候自己不适合在场。
“一家人,没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方步亭沉着声音,“我和何先生一辈子的朋友,阿诚,我是你的父亲,但是你的事情,我不会替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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