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寂静。
明诚暴喝一声:“你开枪啊!”
枪是上了膛的。
“来之前我和你说了什么?”明诚的声音全是愤怒,“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这批货只有你才能送走吗?我想送走的是这批货吗?什么是肮脏?对,我明诚做的事情没有一件干净的,那又怎么样,我有的选吗?党国给我指的路就是这样肮脏的路,我经手的东西就是这样肮脏。他梁仲春龌龊,我就干净如白莲啦?你的兄弟在前线用命去拼,我的兄弟呢?我的人,还有我,就不是用命去拼啦?我告诉你,我明诚十年前在巴黎上了军统的船,手下就没有一件事是干净的!比不得你大队长,开飞机,空战,运物资,枪林弹雨里来去。你的兄弟的命值钱,我的兄弟的命一钱不值!你开枪啊!你现在就开枪!为你的党国开枪,除去我这个大汉奸!给你记上一功!然后你带着物资回去,荣归故里!”
梁仲春,非常了解明诚。
然而直到今日,他才深刻地明白,他为什么混得没有明诚好,这样的人,居然没有去当政治主任,真的屈才了。
方孟敖被明诚骂的灰头土脸,然而他知道手里的枪是真的有子弹的,明诚的手指还在发力,在战场上来去多年的人,第一次对于握枪,感到了深刻的恐慌。
“小弟……你冷静……对不起……你松手好不好……”
“有话好说,我们阿诚兄弟,一向是讲道理的人。”梁仲春去打圆场,搭上明诚的手腕,慢慢把枪移开,“阿诚兄弟和我合作很久了,很多事情呢,我们心照不宣。”
“孟先生自认是为了报国,我和阿诚兄弟也是的嘛,”梁仲春拉着两人分开在沙发上坐下,却见明诚不像做戏,似乎是真的气得七窍生烟了。
太难得一见了,他梁仲春向来被明诚牵着鼻子走,没想到人精也有栽跟头的一天。
明诚知道梁仲春向来不会过问不该问的事情,已经打算含糊过去了,然而方孟敖不肯放过,追问道:“梁处长,你到底什么来头,和我们家小弟做什么生意?”
“你……们家?”梁仲春看看方孟敖,还真的是越看和明诚越像,更加可怜明诚了,“孟先生,有些事情啊……是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
梁仲春还是觉得明诚今日大概真的不用演,也能气死了。不过他如果知道明诚太多事情可不是好事,梁仲春还不想被明诚敲诈。
方孟敖终于知道他只要闭嘴就可以了,所有的事情,他的小弟,自己会解决。
“你自己安排。”明诚的话语恍惚间还剩有胸腔吸气呼气的声音,对梁仲春说道,“我们之间合作这些年,你知道轻重。”
“我自然知道,”梁仲春似笑非笑,“不过……”
方孟敖明白了两人说话的套路,急忙点头。见明诚起身想走,又想说什么,但是又不好说出口。
明诚对梁仲春说道:“我明日再来一趟,”瞥了一眼方孟敖,梁仲春会意,“我亲自去码头走这批货。”
“道路都清干净了。”梁仲春投桃报李,“孟先生来,走的道好,没有什么麻烦。回去自然也没有麻烦。”
“还有啊,”梁仲春看着这个耿直热血的飞行员,“孟先生一心报国,梁某佩服,然而这几日有幸跟孟先生共事,还望孟先生知道,我也是党国的人。”
别什么时候突然一枪打死他就成了。
12
明诚和方孟敖出去了,明镜便让明楼讲方家的事情。
明家的显赫,在商。砸起钱来,鲜少敌手。
然而自古商业就比官道低人一等。明家到底是明镜祖父那时候,看准了晚清的风云变幻,豁出命去东西奔走,乃至于下了南洋,才逐渐积累发达起来的。
方家的显赫,不是金钱,而是世家。加上方步亭也是万里挑一的经济人才,比明楼到底多吃了几十年的饭,方家的地位,也是不容小觑的。
“怪不得呢,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孩子,有没有我们家,都不会差的。”
明镜感叹,明诚自来到明家,从大字不识到成为全才,才几年的光景,学什么精什么,哪怕是陪着明台学的东西,也没有一样是敷衍的。
明楼却觉得这话说差了。看看他那个亲大哥,怎么也想不出明诚真在他们家,能养成现在这个样子。
明诚自小对自己的认知,就是一个佣人收养的孩子,将来,也不过是主人家的小佣人。然而桂姨着实也疼了他几年,说她一辈子当佣人,认命了,她的孩子,纵使过得差些,也绝不求主人家的恩惠。
那时候明镜让她带明楼不要的旧衣服,以前的旧玩具给明诚,过年过节随手买点小东西,全都是上好的,桂姨收下,转手就给别人。
她和人说,和明诚说,我们纵使没有,也不需要别人的施舍,我一辈子是人下人,你不成材,也要做一个普通人。
幸福终究是太短暂。日后的虐待,相对起往日的疼爱,越发地疼痛起来。
明诚来了明家,那几年总怕是一场梦。天赋虽有,然而人后的勤奋,只有自己知道了。
做大哥的弟弟,就要足够优秀,这样才能站在大哥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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