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昇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档案袋,明诚的档案很厚,立功的记录,职务升迁的记录,他一张张地扔在了地上,最后一张,是明诚初入军校时候的,最初的记录。
白纸黑字,盖着公章。
最后一行编号。
不符,完完全全的不符。
吕昇的心坠入了深渊里。
他不信,当即就要撕了明诚的档案,方孟敖不知道什么时候,鬼魂一样地站在了吕昇的身后,一把就拧住了吕昇的胳膊,生生把吕昇撂倒在地上。
“你们居然改了他的档案!你们觉得你们这样做能骗得了谁!”吕昇歇斯底里地嘶吼着,“明楼!你的手可真长啊!”
黑暗之中,明楼慢慢地走了出来,走到了车灯的光里,一身黑色的风衣,带着皮手套,身姿挺拔地,他站在了吕昇的面前。
“我可没有伸手——吕站长,我可早就没有军统的职务了,十几年前的档案,我可改不了。”明楼蹲在吕昇的面前,背着光,吕昇看不见他的神情,却清楚地感觉到了明楼的嗤笑,“啊,是吕站长急功近利,抓错人了,胶卷是军统的没错,不过啊,是明台的。明台潜伏在共党身边,总要布点暗线不是?你抓到了夜莺,也是大功一件,不过把共产党的名头安在我的副官身上,啧,其心可诛。”
明楼的语气充满着玩味,“当然了,如果你不信明台的身份,还要咬死明台也是共产党——范琢是怎么死的?吕站长忘了?”
“毒蝎,”明楼扬高了声调,“原先奉命阻击共党夜莺,结果被范琢误抓,误了事,没办法,只能由阿诚接手了,如今你又以同样的理由抓了阿诚——我是不是该和南京方面谈谈,怎么派了你这么个东西来当一个重镇的中统站长?”
一派胡言。
吕昇恨得咬牙切齿,明楼睁着眼睛说瞎话,可是吕昇无法证明。
明楼既然能改了明诚的档案,自然会连明台的也改了。况且明台早已不知去向,他上哪里找人对质?
鸱鸮早死了,资料也被明楼掌握了彻底,最后的线索,也断在了这里。
方孟敖拧住吕昇的那只手,越抓越紧。
明楼用余光看了一眼方孟敖。
他知道,有些事情,大概是藏不住了。他并没有让何其沧出面来拖住吕昇,他知道明诚一定会坚持住的——尽管这样太残忍。
可是他不能怪一个父亲的悲痛,也不能怪一个父亲的关心。
何其沧居然还带着个方孟敖。
一切完结了,吕昇再无理由扣住明诚。
明诚浑身上下都被污血混合着冷水湿透了,被吊着一日一夜的手腕,一个脱臼,一个严重挫伤。
浑身的伤痕。
吕昇给他解开的手铐。
他突然清醒了过来,对着吕昇,绽开了一个笑容。
从地狱之中爬上来的,厉鬼的笑容。
他竟然自己走出了牢房,拖着身上的伤口和蜿蜒而下的鲜血。一步步地从黑暗之中走到了光明里。
明楼背着光站着,等着。
——————————————TBC————
115.
这一次,我追上了我的光明没有呢?
明诚直到被搀扶到救护车上躺下,睁大着眼睛看白晃晃的顶灯,脑海之中一直都回响着这句话。
他又想起了萧峥嵘。吕昇把那堆萧峥嵘的资料扔在他的面前,最醒目的是那张萧峥嵘尸体的照片,黑白的影像,死不瞑目。
她到死都闭不上眼睛。
她怕死么?不怕的,明诚也不怕的。
很久很久之前,久到那时候,萧峥嵘刚回上海没多久,明诚也刚回上海没多久。
萧峥嵘有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打着查共产党电波的旗号,一次次地往法租界的图书馆跑。
明诚问她,就算是为了我们的人打掩护,这样也过头了,汪曼春怕是会起疑心。
后来萧峥嵘不打这个旗号了,后来斗争一日艰辛过一日,死间计划,王天风身死,明台陷入险境,明诚和明楼斡旋其中,第三战区大捷,汪曼春身死,孤狼命绝,藤田丧命。
风云变幻之中,萧峥嵘一直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声不响,润物无声。
为时不长的安定的时光之中,手下的一个小联络员无意之中和明诚提起,萧峥嵘好像恋爱了。
明诚自己也是个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人,况且他的爱情比萧峥嵘的更不能被世俗所容,每一分每一秒的欢欣都似偷来的,于是他也没有管自己的心腹到底爱上了何人,他偶尔会想想,该是一个多优秀的人,才会让夜莺收起美丽的羽毛和旷世的歌喉?
他竟是个如此普通的人。
明诚把苏轩查了个底朝天,苏轩竟然就是个往上数十八代都是读书文人的普通人。
明诚到底忍不住了,非要萧峥嵘说个明白。
那是个湿漉漉的上海的春天,仍旧穿着76号特务制服的萧峥嵘,站在微雨之中,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小女孩子的神情。
“没有为什么,他就站在那儿,我就想追上去,无端端地就想追上去。”
飞蛾扑火。
地狱里的人最向往的光明。
我的光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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