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台坐到钢琴前,抬起琴盖,略思索了一下弹哪一首曲子,木兰就等不及了,“先生,你就弹那首《无题》吧!”
“《无题》?”方步亭也有了兴趣,“先生可是会自己填曲子?”
“黎某学艺不精,”明台说道,“当年在巴黎,认识几个朋友,同为中国人,异乡思乡情切,友人填的,黎某不过随手学学。”
手落,一曲悠长错落的情调。
方步亭相信明台说得是实话。巴黎是真的,学的琴也是真的。确实比一般人要好,但也不是大家。做一个钢琴老师,刚好。
他也弹得一手好钢琴,听得出琴调里的意味,曲子不难,难得是,填这个曲子的人,心里万千的柔肠,百转的情思,真的只是思乡么?
本来宾主尽欢,如果不是不解风情的方孟韦,在明台弹琴的时候,接了个电话,火烧屁股一样地窜出去的时候。
一曲毕。
“先生见笑,犬子不懂音律,不解风情。”方步亭也觉得方孟韦丢脸。
这首就是明诚写的曲子,他的同胞兄弟,半点都不懂。
明诚牵牵嘴角,“方处长是实诚人。”
大家便又寒暄了一些闲话,木兰叽叽喳喳,程小云也来和明台说几句音乐。然而明安小,困得早,明台和锦云便告辞了。
“孟韦这小子怎么大晚上出去还不回来?”谢培东见明台夫妻俩,还有个小孩子,晚上回去不便,“要不让司机……”
方孟韦“砰……”地一声,连滚带爬地从门外一头撞了进来,“爸!姑爹!爸!”
连木兰都觉得自己的小哥真是丢尽了方家的脸。
“天塌了么!”方步亭见他这样也生气,“还不快收拾一下,送黎先生回去!”
“吾送个鬼呀!”方孟韦连以前的江南口音都爆出来了,“大哥来了急报啊!我的天啊!”
儿子在前线,方步亭不可能不担心的,“有话好好说!”
“大哥说他找到小弟在哪里啦!他去找小弟啦!”
明台已经走到了门前的台阶上,腿一软,差点跪在了地上。
人算,不如天算。
方步亭后退了一步,一下子就昏过去了。
方家乱成了一团,谢培东也无心管明台一家了,“先生见笑,请和司机回去吧。”
“家不远。”明台挽着锦云,“亲人为要。”
“先生谅解。”
明台走得急,锦云在后面跟得有些吃力。
“你急什么呀。”锦云怕颠着儿子,索性不理明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路上过来一辆黄包车,明台叫住了,“你坐车和明安回去,我心里乱,在外面逛逛。”
“天寒地冻的,回家去想不行?”
“走吧。”明台付了钱,让人拉着锦云母子走了。
明台用脚趾头也想到家里经历了什么暴风雨了。方孟韦他大哥找上门去,他大哥和阿诚哥知道了来龙去脉,还不得找他算账。
知情不报。
但是他们让他去查他阿诚哥的亲爹啊!
明台想想自己从来都是在阿诚哥手下讨生活,总觉得自己不会有好下场。
方家。
方步亭躺在床上,程小云在一旁替他顺气,方孟韦跪在床前。木兰和谢培东。都在。
“你把话说清楚。”
方孟韦见自己活活吓晕了父亲,有些讪讪的,“手下人说警察局的秘密电台收到了西南前线的电报,我以为是大哥出事了……”
确实是方孟敖的电报,然而消息却是——幼弟寻回,已见,相见有期。
“确定是你大哥发来的?”
“这条线路我只告诉了大哥,原本是军统用的……爸你别骂我和谁来往,有些事情没有办法。而且家里有小弟的事情……不是外人知道的。”
三十年,足以掩盖太多的东西。
“就是说,我那个比小哥还小的小哥,还活着?”木兰看着孟韦,“是小哥同胞兄弟么?”
“同胞,”方步亭瞪大着眼睛看着雪白的天花板,“血肉相连,曾经以为他尸骨无存。”
“孟敖一个人西南前线,还是异国他乡的,他哪里来的门路知道的消息?”谢培东觉得事情不简单,“难道是在军营之中见到的?或是来往的官员……”
“他什么时候会和官场上的人来往了?”方步亭越发觉得自己苍老了,老得力不从心,“我的两个儿子,都要填在雪山之中了么?”
“若是真的从军了,纵然辛苦,起码知道他这些年,好歹是活下来了。”谢培东看着自己的内兄。
“活下来,有很多法子,焉知他这些年,苦不苦?”方步亭抬手挡住了眼睛,“你们都出去吧。孟韦留下来。”
众人依言退出。
“爸……”
“你的兄弟,和你长得一样。”方步亭看着孟韦,“这些年,每每看着你长大,总想起你兄弟。尸骨无存,虽惨,若来日投胎,便是新生。然而他如果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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