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不再说话了,安静地看着一直絮叨个不停的明诚。
两人都很有默契地避开了离别和相见的话题。
虽然有些煞风景,但是明楼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王天风以前在军校的时候,一定要对毕业的学生说的那句话——做我们这行的,不需要说再见。
哦,不。
明诚不必做这行了。
恋人之间,是可以说再见的。
明诚是第二日的深夜离开的。
下午的时候方孟敖载着明诚去机场转了一大圈,一班飞往法国的飞机,拿了明诚护照和机票的人,不是明诚。
城郊,深夜无月。
方孟敖抱了抱明诚,明诚也抱了抱他。
“当真一声大哥都不肯叫我。”方孟敖看了不远处的明楼一眼,“保重。”
方步亭没有来,明诚已跟他拜别,他无法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又上了战场。
“咱爹就是年纪大了,心软了。”方孟敖道,“当年我和他吵了一架,转身就上了战场。很多年没有什么音讯——老头子被我吓怕了。”
“好好照顾父亲。”
“我会的。”
方孟敖转身走了。
明楼,明诚,远远地两相对立着。
不需要说再见。
明楼站在原地,看着明诚的背影渐渐远去。
明诚的身影渐渐和十二年前的青年重合起来了,十二年了,这个背影还是如白杨一样挺拔,也如荒野白杨那般孤独。
那次是在巴黎火车站里,这次是在南京郊外。
明楼并不知道,自己也是一株杨树,是沙漠之中的,胡杨,艰难而生,艰难而立,艰难地孤独着。日升日落,风起风散。
他记得当年送走明诚时候的话语。
终有一日,他们都能成为自由的,翱翔于天际的鸿鹄。
1948年底,方步亭携家眷撤往台北,继任台北分行行长。
次年一月,解放军开进这座古都里,满城欢歌载舞。
谢培东独自一人站在方邸里,抬头看北平辽阔无云的青空。
空荡荡的宅子里仿佛传出了琴声,慢悠悠的调子,他听见了女儿轻轻的哼唱声。恍惚之中,木兰突然推开了窗户,探出了半个身子,“爸!吃饭啦!”
“哎。”
他自己应了一声。
解放军兵临南京城下的时候,国府所有高级部门,早已惶惶然地退往了台湾。
明楼就是在湿漉漉的春天里,从上海,搭上了往台北去的最后一趟飞机。
他从机上的舷窗向下看他的故乡。
渐渐地看不清了。
是年五月中,这座繁华了百年的十里洋场,终于插上了红旗。
军队开进了惶惶然的城市里,一夜之间,又让整个城市褪去了恐慌。
街道巷弄里,解放军的士兵席地而息。
渐渐的,城市开始重新热闹起来,民众们开始走出了家门,繁华的上海滩褪去了灯红酒绿,却换上了朴素平实的家常笑语。
明诚重新站在了熟悉的街道上,恍如隔世。
“嘿!”一个十几岁的小兵从后面一把搂住了明诚,“成参谋,你发什么呆呀!今儿有欢迎晚会!你还不赶紧去占个前面的位子呀!”
明诚回过神来,“你那么喜欢?那你不早点儿去?”
另外一个三十多岁的连长走了过来,把那小子从明诚身上薅了下来,“成青你是上海人吧?我听你说话有时候带点那个调调,你是不是想回家看看?”
“家里人都走了,看那空房子也没趣。”明诚道,换上了轻松的笑容,“你还不放开他,这乡下小子没见过城里的姑娘跳舞,赶不及要去占座呢。”
那小子被明诚说了个大红脸,“你胡说!什么看城里的姑娘跳舞!人家这是欢迎我们解放军进城的联欢会!”
“人家成参谋才没有你那么没见过世面……我上次好像见你和那个外国记者说鸟语呢,你会说美国佬的话啊?”
“会。”
其实他那次说的是法语。
真令人怀念呵。
才说着呢,就有人跑了过来,说是法租界那边有法国的记者还留在这儿没走,要求采访。上面说找几个法语好的人去。
明诚便跟着去了。
法租界的地界太熟了。人一旦踏上熟悉的地方,曾经的思念便一发不可收拾,洪水一样铺天盖地而来。
曾经的市政府办公厅被临时改成了指挥所,会议室自然在里面。
明诚就是在这更加熟悉的地方,猝不及防地见到了明台。
明台一身军装,已经是营长的级别了。
他还活着!
两人见到对方的第一个想法,一模一样。
大幸,大喜。
却也有不得相认的大悲。
“这是黎营长,这是成参谋。”领着他们来的人互相介绍道,明诚和明台时隔多年,以这样的方式握了手。
“一些文件和资料,两位先看看吧,临时让两位来翻译,有些困难,见谅。”
明台突然有些促狭地笑了,“成参谋在这儿,我怕我会露怯呀。”
“黎营长客气了。”
明诚也挑着眉毛笑了,“我听说黎营长当年留学得十分刻苦。想来学艺十分精进。”
52书库推荐浏览: 阿涛ckan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