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之后巴黎又爆发了一次工人游行,学校里也有学生组织跟着掺和,明楼尤其不愿意明诚与这些事情有关联。
“要是实在不行,你装病也好怎么也好,”明楼不教弟弟做好事,“你那导师也别太搭理他,成日里采什么风,半夜出去采风……怎么不说去埃菲尔铁塔上吊?”
明诚向来觉得明楼的比喻句惊世骇俗,习惯了,“你今晚回来住吗?”
“我回不回来住,还影响你睡觉?”
明楼当真是一点儿多余的念想都不给他。
明诚等明楼出门,就在窗边画画。
不走心,笔下就不成样子。果然老师说得都是对的,没有心境,画出来的都是废纸。明诚没有心情,很多很多日都没有心情了,前日导师带出去采风,也恍惚了一整日。
他不敢在明楼面前恍惚。然而那日偶然的发现,太过惊心。他无处可问,无人可以述说。到了现在的境地,他也才发现,他的生活里,早就只有明楼一个人了。外面的同学,中国的法国的其他国家的,也只是个熟人的情分。明诚人缘很好,大家都觉得他好,对他也好。可是这般的人缘,都是表面上的东西,他有才华,有相貌,待人接物好,于是大家反过来,对他也好。
所谓相交,都不过是点头,然后,淡如清水。
可是除了明楼,真正走进他的生命里的,竟没有别人了。
明诚发呆,家里却进了电话,是他的一个同学,也是艺术系的,同时还是上海的老乡,两人关系不错。
“你大哥在不在家?”对方劈头盖脸就问了一句。
“你怎么了?他在不在,我都不能带你过来的,你要什么我拿去就是了。”明诚说道,以为他又是想借些书或者画片之类的东西。明楼虽然说要他交朋友,然而明楼尤其不喜欢陌生的人来家里,嘴上不说,终究还是不高兴的。
“我们有个游行,是支援中国东北抗日的。”对方没有压低声音,大概是看准没什么人听得懂中文——还是一口上海话。
“我大哥……”明诚本来想说明楼不让,可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等着我,马上——要带什么吗?”
“画箱背上!”同学顿时雀跃了起来,“画室见!快点啊!你大哥肯定不在学校!我刚才去经济系看过了!”
明诚挂了电话。
明楼和他说要忙工作的事情,可是明楼不在办公室。他又骗他了。
明诚背着画箱到了画室,才知道这些个中国留学生在忙什么。有人组织了支援中国东北的游行,趁着今日又有工人上街游行罢工的势头,把事情闹大一些,艺术系只有两个中国学生,就他们俩,学生组织里的领头学生,让明诚他们两个人帮忙画游行用的横幅,海报,还有抄写传单等等。
明诚的同学已经在龙飞凤舞地抄写传单了,“明诚,快!你速度快!照着样本画海报!”
“这位同学有些眼生。”领头的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学生,“往日里有参加过社里的活动么?”
“他大哥不让……明诚你别愣着了!”
明诚于是迅速行动了起来,颜料铺开一地,脱了外套就趴地上开始画,横幅一条条,海报一张接着一张。
另外的学生忙着整理那些偷偷找人印的传单资料,满室纸张乱飘。
“就这样占用画室你不怕老师?”明诚低声问那个同学。
“咱们老头子最讲人情了!”他拍拍口袋,“画室的钥匙还是他给我的!他说啊,人啊,如果有自己想要追求的东西,就一定要撒丫子去追。”
明诚一直认为老头子讲的是女人。
游行从中午开始,明诚趴在地上画了一个早上的海报横幅,整个人都脱力了。他不敢真的跟着出去游行,要是被明楼知道,他可不知道明楼会有多大的怒火。
躺着躺着,他就在地上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了。冬天天黑得早,画室里漆黑一片。
而且满地狼藉,明诚认命,觉得自己大不了就暗地里为革命牺牲一次,自己打扫画室。
但是这个想法刚出现在脑海里,明诚就后悔了,因为他真的见到了为革命献身的人。
半个月内,他第二次被同一个女人用枪指着脑门。
“诶,又是你。”烟缸摇头感叹。
明诚心想这话应该是我来说的。
“也好,你应该知道我要干什么了,省得我多害一条人命。”烟缸说话一直是这个调调,“不好意思,小弟弟,我又被人追了。”
“你是特工……对不对?”明诚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那种……专门暗杀,窃取情报的特工?”
“小弟弟,你去博物馆逛的时候,有没有告诉你,知道太多特工本人的信息的人,都是死人?”
明诚闭了嘴。
“说,我怎么出去?”
明诚让她把枪挪开,认命地带着她找了教学楼里隐蔽的通道,一路向下。
“你怎么这次那么心甘情愿了?”烟缸感觉到了明诚态度的变化。
明诚不接她的话,通道暗,他举着个小手电。
他不是心甘情愿,也不是献身革命,而是在想,他的哥哥,会不会有朝一日也落入这样的境地,那个时候,有人会帮他的哥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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