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的和平,总算是掩盖了党争的暗潮汹涌。
方孟韦作为警察局的侦查处长——最近是转正了——一个多月为了保卫的任务忙得焦头烂额,至今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满家里他居然成了最忙的人。忙工作的事情,偏偏木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所谓的进步青年煽动了,跑去参加了支持共产党的游行,还走在最前面,一副小头头的样子,差点被当场揍了,幸好警察局也好,其他的什么保卫队也好,多多少少有人认得这个姑娘是方孟韦的小妹,便好茶好水好话地招待。
然后木兰大闹警察局,杯子都当着局长面砸了,说是要和她的同学们为了正义共存亡。
直到方孟韦火烧屁股地来把她拖走。
木兰被谢培东关了很多天都不老实。方步亭因为也要忙中央银行结账,转移南京的事情,离不开谢培东的助手,也没有时间管木兰。
还是程小云有办法,亲自去请了明台,做家庭教师,旁敲侧击地让明台劝劝木兰,木兰才算是消停了。
“外面风云变幻,先生也是青年,为什么还能够安心地在家弹琴呢?”
木兰撑着脸看明台弹琴。明台常常反复地弹一些乡间小调,多是当年在巴黎听人演出的时候记的,无甚艰难的技巧,难的是心境。
“外面风云再变,我心不变,即可。”明台让木兰也弹一段,“你坐直一些……但是也不要太刻意——救国救民,有很多的路,殊途同归。而不是去同归于尽。”
方孟韦闲一些的时候,就老有机会听见明台弹琴。
他小时候被逼着学,不走心,能弹,但是半点不知道意味。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十五岁那年连自己的父亲都听不下去了。
“不想弹就算了。技法学得再好,半点意境都学不会,弹起来,跟弹棉花有什么区别。”
他第一次了解自己同胞兄弟的消息,是一张上海的报纸。
他的同胞小弟,是军统特工。潜藏了十余年的军统特工。功劳无数。忍辱负重地在黑暗之中摸索光明。
报纸上那张脸和他一模一样,可是连他自己都能清楚地知道,他和明诚,根本不像一母同胞的兄弟。他方孟韦,大概一辈子都不能做到明诚那个地步。
他的小弟,这些年,竟然这么辛苦。
而后他也搜集了一些明诚的消息,方步亭其实有更多的消息,可是他从来不提明诚的事情。方孟韦提过几次,去上海,找明诚,方步亭都含糊过去了。
“时候未到。”
方孟韦不知道什么是“时候”。他搜罗了一些报纸,或是见到一些上海来的官员的时候打听几句。
偶然能见到一两个人,见到他就吃惊得掉眼珠子,他只能随口解释几句。对方往往就换上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
“明诚先生……确实……是个百里挑一的人才。”
那日无意之间见到了一张明诚的履历,大概是方步亭拿出来看的时候没有收起来。
仿佛真正生长在这个书香世家的人,是明诚,而不是他,还有他大哥。
“黎先生在巴黎的日子,仿佛让您留恋至今。”
方孟韦站在客厅。他记得,他兄弟的履历,大半都是在巴黎的。
“巴黎是个好地方。”明台纠正着木兰的曲调,“或许,有家人的地方,都是好地方。巴黎,柏林,华沙,维也纳。都是好地方。”
“黎先生说话,从来都是百转千回的。”
“方处长说话,太过刚毅。然而,过刚易折。”
过刚易折?方孟韦却想起自己的大哥。说的,不就是他的大哥么?
1945年11月。
驼峰航线,最后一班飞行。送的,是方孟敖自己。
他翻越这座世界之巅无数次,见过了无数的暴风雪,见过了无数的炮弹枪子,这一次,终于只是归途了。
舷窗上的照片换了一张,这大半年来,一直是这一张。
明诚站得笔直,脸色平和,眼神清澈,灵透,一眼可见到底。
回家,然后,和幼弟一起回家。
18
方孟韦早就得了方孟敖要回重庆的消息。方孟敖在那边一起飞,他在家里就坐不住了,一分钟看三次表,盘算着什么时候去机场接他大哥合适。
其实方孟敖就算回来,也是停的军用机场。方孟韦还没有那个本事可以真的强行去接人——方孟敖如果下了飞机见自己弟弟堵着,不让他先交接工作,绝对当场上演一番什么叫做“长兄如父”的全武行。
“多少年不见了,”木兰摇头晃脑地学着大人的语气,“上赶着被揍的德行还是一点也不改。”
“你上赶着坑我的德行什么时候改一改我就谢天谢地了。”方孟韦剥了个橘子去堵木兰的嘴,“不管时局怎么样,也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够改变的——还为了信仰,也不想想人家为什么非要撺掇你去……”
抛开身后的家庭,木兰和其他普通的小姑娘比起来,有什么好处?
不就是看着她有靠山,才有人故意接近么。
木兰哪里懂,照旧是瞪方孟韦,然后就在站上了沙发,要去骑方孟韦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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