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说到底,都是阿诚自己的选择。”明楼正正衣领,“阿诚十六岁随我去巴黎,学艺术,学音乐,学经济,如果不是为了国家,哪怕是为了国家,我也没有想过把自己的弟弟填进去。所有的路,都是阿诚自己选的,我明楼,虽然让他吃饱穿暖,也不敢居功,阿诚的今日,是他自己挣来的。”
“那你为什么拦着他?”方孟敖站着,明楼坐着,他居高临下。
“我拦过么?”明楼意味深长地看着方孟敖,“说句托大的话,若我真的拦着,方队长,你未必能够知道,你弟弟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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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太过胸有成竹,太过自得了。
“阿诚的消息,是美方的人给你的吧。”明楼晃晃杯里的茶,茶叶飘了些许上来,他从来不喝外面的人泡的茶,“有时候,找到了自己的同胞兄弟,未必是什么好事。”
方步亭沉下了脸,“明先生这话,方某不明白。”
“方队长不好好想想,无端端的,美国人,知道阿诚是你兄弟?”
明楼放下茶杯,正视着方步亭,“民族危难之际,中华儿女,奔走在救国的路上,殊途同归,我相信方老先生有很多不得已,自然,我走这样的路,遇见的不得已,比起您来,只多不少。可惜阿诚四处奔走,一条走私线路经营多年,经手倒卖。人前人后背了多少骂名,千辛万苦地转运出去,到头来,被自己人指着脑袋,说是叛徒。”
这件事,明诚并不知情,然而串联起来想想,便知道当初美方的人,不和他接头的原因了。
震惊,诧异,一下子淹没了方步亭的眼眸。
“当然,方老先生在这样的位置上,想要保持中立,并不是易事。”明楼一张一弛,收发有度,“不过您要知道,我不是在抢您的儿子,阿诚走到今日,首先是他自己,其次才是我明家的人,自然,他也是方家的儿子。”
方孟敖完全,完全都不能理解其中的门道。
他只知道,他的兄弟,亲生的兄弟,就注定只能是他的兄弟,三十年前他无力保护,三十年后,他绝对,绝对不能放手。
“你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不许小弟回方家。”方孟敖还是直挺挺地站着,“说什么是小弟的选择,他真选,你放人么?”
明楼眼睛都没有抬,“你就这样,逼着你的小弟,在生恩养恩之间抉择?置他于何地?他是抛弃养育他二十年的明家,还是不认生身父亲?”
这话明诚也对方孟敖说过。
“孟敖,没有你的事情。”方步亭紧绷着的身体,终于松动了一些,“明先生,我身边的情形,想必也不用我细说。然而我老了,真的老了,不知道能够庇护子女多久,也不知道时局的去路在何方,唯一所求的,只是不再继续亏欠有愧的人。”
“我与阿诚的情形,您也清楚。”明楼看着这个年过花甲的老人,风雨一辈子,其实也不过是一个父亲,“军统没有给我们任何退路,阿诚仍旧是我的副官,我也仍旧是高级特工,若来日,父子同室操戈,阿诚该如何自处?是报效党国,还是自绝以谢生父?”
“这样的路,难道与你无关?”方孟敖厉声道,明诚的毫无退路,向来是他最心痛的地方。
“有关,也与你有关。”明楼永远都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颜色,“方队长,你在西南前线,大半年来,接过多少阿诚送去前线的物资?换句话说,春日里的几次大捷,情报的来源是哪里?明某人在上海经营军统地下站多年,手里翻转来去的情报不计其数,手里沾过的,您看不上的东西也不计其数,很遗憾,一桩桩一件件,都绕不过你的幼弟。”
“啊,有句话忘说了,阿诚做了十余年的特工,除了你那里,难道得来的情报和其他的东西,没有其他的出路?你远在西南,四面封锁,我们困在上海,虎狼环伺,阿诚本来轻而易举能够立功,为何偏偏要走你的门路?走了你门路,不过白得你几句‘再不得做这样的事情’的奚落罢了。”明楼的一声冷笑,完全摧毁了方孟敖最后的一丝强硬。
紧追不舍,才是王道,“我是他上峰,也是他大哥,这点私心,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愿意辛苦。不过您,似乎不是很赏脸啊。家国大义,我们比不得方队长出生入死,然而为了这个国家,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做的。方大队长,您的手干净,有时候也意味着,有人替您抹干净了肮脏的东西。”
方孟敖沉默不语,心里刮起了风暴。
明楼微笑,“方队长此刻还觉得,阿诚走的是邪路,非得回你方家,受你庇护不可么?”
方孟敖看着一直沉默的明诚,明诚的脸上,喜怒哀乐常常看不出表情,没有人知道,那副平淡的脸皮下,隐藏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不是伪装得久了,就成了习惯,再也改不了了,深入血液,真假未知,假的成了真的,真的成了假的。
“孟敖从军多年,早年也不在家里,外面风霜雨雪的,他性子,刚硬些。”方步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明先生。我还是那句话,无论如何,明家的恩,方家,一定会报。”
“至于阿诚,”方步亭根本不理方孟敖激动的神情,“我作为生父,连姓名都未曾给过他,明先生说得对,一切的路,以前的路,以后的路,都是他自己,他幼年时候庇护不得他,他成人成材,是我方家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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