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侧耳听了一会儿,待吴处长睁开眼睛,才笑着说:
“这是上海名伶黎小姐的歌,说起来也是很多年前了,难得吴处长喜欢。”
吴志千一笑,坐直了。收腿时碰落了花瓶,厚瓷瓶掉在地毯上,一声闷响淹没在歌声里:
“北平不比上海,花样儿多,美人也多,尽是些风情芬香的调子。姆们北平人啊,长情那么一点儿,”他眯起眼睛,制止了阿诚去捡那花瓶,自己起身绕过茶桌把瓶子连着花胡乱放到桌上:
“旧歌旧人,才是情深。”
阿诚说不准吴志千这话里的意思,他隐约觉得这人摸到了点实底,但不知是哪一方的实底。吴志千转过身走到阿诚面前,皮鞋碾碎了一朵被他遗忘的花,他长相是十足的北方人,高鼻虎目,眼神像带了刺,看人时的气势甚至让人感到无礼。
阿诚坦然的拨开刺,笑着应和吴志千。
“明长官还好吧?”吴志千突然收了一身戾气,表情一放松就有了些玩世不恭:“我听闻他在今天宴会晕倒,心里也比较担心,当然,最担心的还是上海方面。”
留声机里的下一首歌是《秋水伊人》,前奏舒缓下来,吴志千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他自己的记事本看了看,阿诚也走过去,拉开凳子坐下了。
吴志千的眼睛从笔记本上抬起来,和阿诚对视了一眼。
“情况不是太好,他最近在北平受了冻,再加上工作忙碌,病情比较严重。”
吴志千点了点头,他不坐,绕到阿诚背后,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上海方面来电话了,在下有自知之明,这个电话不会只打到我的办公室来,明副科长您说,谁还会接到这个电话呢?”
“那要看这个电话的内容是什么了。”
吴志千走到阿诚身侧,他颇欣赏的观察了一会儿明诚,才把笔记本拍到他胸口:
“自己看吧。”
阿诚手心全是汗,他心里知道这通电话应该是打到了所有他的上级以及北平范围内和大哥交好的人那里去,周佛海满心等着明天大哥回沪,按兵不动“等”君入瓮,结果扑了个空,气急败坏了。展开吴志千的笔记本,上面就只潦草的记了一句话:
“密切观察明楼在平动向,随时向余晋和报告。”
余晋和,这个笑里藏刀的老东西。
阿诚不动声色的合上本子,将它平整放好在桌上。他往椅背上一靠,浑身放松的翘起腿,见多不怪似的道:
“这也正常,我大哥身居高位,在北平当然不可出差池。”
“是啊,”吴志千赞同的点点头,装模作样的问:“那您跟我说说,和明长官比起来,余晋和现在就是个闲职,这事事向他汇报,他算哪根儿葱?”
阿诚见吴志千此番反应,心里也确定了,这人肯定察觉了不少东西,于是冷笑一声,讽道:
“他算个屁啊。”
他脚下使力,整个人转而朝向吴志千:
“吴处长,您到底要干什么?”
吴志千不置可否,他叹了口气,痛心疾首的给明楼鸣不平:
“明长官为了汪主席尽心尽力,如今呢?人不如旧那都是场面话,人还是不要太忠心的好,您说是不是,明副科长?”
“在下愿意一听吴处长高见。”
吴志千定看了明诚一眼,手重重的拍在对方肩上,凑近他低声道:
“不管你是什么字头的,给我搭个顺风车。”
阿诚露出轻蔑的一笑,和风细雨的扫落吴志千的手:
“我想您误会了,如果非要论字头,您的座位,”他对着吴志千比自己高了一阶的军衔章扬了扬下巴:
“可比我靠前多了。”
吴志千半晌不语,只看着明诚,越发觉得这年轻人比自己想象中的,和这段时间大家口中说的都不同,他让所有人将他当做一眼明了的浅滩,然而,当你试探着踏上他的滩涂,想要轻巧的涉水越过他时,才发现这是一汪夺人性命的幽冷深潭。
阿诚走出去后,吴志千拨通了一个电话:
“试探过了,没有发现。”
撂下电话,留声机里曲调一转,传出一曲欧式风情的圆舞曲,吴志千在屋里自娱自乐的跳起来,有点像个神经病,他心里没什么感想,毕竟就算明诚真说自己是国或共,他这事后的汇报电话,内容也是不会变的。
他可是真想搭车的。
明楼裹了裹被子,头痛时他总是感到尤为的冷。桌上有杯热水,是护士来倒的,出于警惕,明楼并不去喝。
还是渴,一渴他就想阿诚。
这小子占了一通便宜,在明楼看来像极了撒娇。小时候,阿诚刚来时特别胆小,后来好了一些,也没有明台一半的跋扈。太想要的东西,他不说,就是挂在明楼身上起腻,拿鼻子蹭蹭脖子,蹭蹭脸,哼唧几声,还没等人烦,就自己害起臊来,跑走到一边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今天这久违的毛病终于又来了。
那时候阿诚结束一个吻,磨磨蹭蹭的贴着明楼,让他以为一会儿这人就要哼唧起来了。当然,这是不可能的,阿诚终于起身了,他把手从明楼眼睛上拿下来,揉自己的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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