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骏安也看着罗怀秋,他想起五年前月下那个捧着面人的小女孩,波光粼粼的杏眼里满是善意的好奇。那个眼神对朱骏安来说太新奇,既不是下人的卑躬屈膝;也不像母后慈爱中带着不容拒绝;更不是张居廉硬要用谦和大度来伪装那令人厌恶的控制欲。
朱骏安看到罗怀秋脸上已经风干的泪痕,心里又酸又疼。朱骏安不由自主地走到罗怀秋身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罗怀秋齐平,伸出手,轻柔地想要抹去罗怀秋脸上的泪痕,“喜娘,对不起。”
罗怀秋被朱骏安的动作惊得回过神,慌忙地往后靠,躲开朱骏安的手,“殿、殿下您刚刚说什么?对不起,臣、臣女刚才走神了……”
朱骏安也后悔自己鲁莽的举动,见罗怀秋神色慌乱地拉开两人的距离,挑了挑眉,浅浅笑了一下,“没什么。”朱骏安站起身,摊开手掌看了看刚刚触碰过罗怀秋脸颊的指腹,“喜娘,你想救罗家吗?”
“想。”罗怀秋此时此刻也顾不上朱骏安是否还有别的算计,毫不犹豫地答道。
“那你别嫁……”朱骏安紧紧盯着罗怀秋,脱口而出,但说了一半硬生生把话给咽了下去。他怕不是疯了!朱骏安猛地握紧拳头,让指甲陷入掌心,生生掐出两道血痕。
罗怀秋听到那四个字心里头也胆战心惊,似乎感觉到一层脆弱的窗户纸差点被捅破。罗怀秋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她知道自己这回返回慈宁宫算是赌对了。她赌的就是朱骏安对她的情分。但凡朱骏安待她有一丝不同寻常,她的恳求,她的示弱,朱骏安都无法拒绝。罗怀秋知道自己就是在利用朱骏安。
罗怀秋看着朱骏安略显失态的样子,虽然觉得这是趁人之危,但还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罗怀秋让眼泪肆无忌惮地从眼眶里滚出来,哀求地望向朱骏安,“殿下,求求您告诉臣女,怎样可以救罗家吧。殿下,您说,要臣女做什么?只要臣女做得到,臣女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朱骏安觉得自己荒唐透了。罗绍勋痛陈利弊、句句在理的分析没有说服他;罗怀夏忠心耿耿、舍身护主的忠心没有打动他。但是罗怀秋一串湿漉漉的泪花却可以让他放弃隐忍了五年的谋划。
“你要做什么呢?”朱骏安问着罗怀秋,也问着自己,“本宫又需要你做什么呢?本宫要的东西,你给不了;你愿意给的东西,本宫不需要。”
罗怀秋无言以对。罗怀秋知道朱骏安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他爷爷嘉靖皇帝那样,有魄力以一人之身对抗满朝文武。
朱骏安闭上眼睛,忽然呵呵笑了起来,“喜娘啊,其实你知道的,只要你来求本宫,根本不需要什么条件,本宫一定都会救罗家。”
不待罗怀秋反应过来,朱骏安忽然伸手将罗怀秋从地上拉了起来,用力揽住她的腰,看似瘦弱的臂膀紧紧将罗怀秋箍在怀中。
“殿、殿下?”罗怀秋双手挡住朱骏安的胸膛,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朱骏安只比罗怀秋略高一点点,他将下巴抵在罗怀秋肩上,微凉的脸颊贴着罗怀秋的耳朵,声音闷闷的,“喜娘啊,本宫决定放过罗家已经太吃亏了,你就让本宫抱一会儿吧,就当做是报酬。”
明明罗家遭的是无妄之灾,事出起因都是朱骏安与张居廉斗法,但罗怀秋听到朱骏安的话莫名地就觉得有些愧疚。罗怀秋僵硬的身子放松下来,就当做是在安慰受委屈的弟弟。
朱骏安静静地抱了罗怀秋了一会儿,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过了一会儿朱骏安放开罗怀秋,轻轻将罗怀秋脸侧被他弄乱的鬓发别到耳后。收回手时他的不小心指尖擦过罗怀秋的眉峰,朱骏安愣了一下,接着便将食指虚虚按在罗怀秋的眉尖上,顺着纹路慢慢画到眉尾,好像是想记住她的每一寸眉眼。
朱骏安直直望进罗怀秋的瞳仁,从里面看到了苍白茫然的自己。朱骏安弯了弯眉眼,对罗怀秋说:“喜娘,罗家不会有事。本宫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反悔。”
罗怀秋本能觉得这时候若是向朱骏安道谢,他不会高兴,也就默然不语。
朱骏安也沉默了一会儿,垂下眼睛,不让自己去看罗怀秋。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说:“从今往后,你我两不相欠。宁诚安,送东宁乡君出宫。”
☆、落定
隆庆六年十二月初八,隆庆皇帝朱载垕因病去世,终年三十六岁。庙号穆宗,谥号契天隆道渊懿宽仁显文光武纯德弘孝庄皇帝,葬于昭陵。举国服丧二十七日,停嫁娶百日。
隆庆六年十二月十五,皇太子朱骏安继位。于正月初一改年号万历,是年为万历一年。
万历一年正月十六,原兵部尚书赵寅池因救驾不利、渎职失察贬为江西布政使司右参政。正月二十八,原通政史王传録接任兵部尚书。
这个人事调动的文书一下来,满朝文武都懵了。通政司是个什么地方?原来洪武皇帝设置此司是为了“审命令以正百司﹐达幽隐以通庶务”,但到了现在,通政司早已和南京六部一样,就是个官员养老的去处。王传録是嘉靖三十年的榜眼,当初也是少年进士风光无限,但被分到通政司之后觉得自己的仕途差不多到头了,谁能想到五十岁这年一举做了兵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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