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如果以常人的眼光去看,好像不过是个朋友间的小小玩笑。但是在闷油瓶身上,玩笑二字从来站不住脚,他像是个会开玩笑的人吗?难道这十年里他在那扇门后报了一个相声班?
我姑且认为,他的性格可能发生了些转变。至于其他缘由,暂时不去深究吧。
这栋屋子的院里有一口井,可以满足我们从早到晚的用水需求。清澈的地下井水透着凉意,在这种炎炎夏日里地位十分神圣,从小满哥到我们,都喜欢用井里的水洗洗身子。太阳西落的时候,用凉水冲掉身上一天的热气,再回屋吃晚饭,非常惬意。
晚上不宜多食,这些天我们基本吃面条,一方面是煮起来方便,另一方面也容易消化。家里的面条只有一种,做法却能够花样百出。炒面还是汤面,白汤还是红汤,浇头和酱料是什么,辅料又有多少,加不加葱花……一碗面条就是一个浓缩的江湖。
我口味偏南方,比较清淡,喜欢煮软了吃。胖子显然是北派,总嫌这种清汤挂面没有味道,嚼起来不得劲。于是今天我把厨房让给他,说了声“您请”,让他按照自己的喜好自由发挥。
我在外边梳理小满哥背上的毛,见胖子在灶旁忙活得热火朝天,又是切菜又是腌五花肉,过了片刻,他冲我喊了一声,说是快好了,叫我喊闷油瓶来吃饭。
我向院子走去,闷油瓶正在从井里打水。他脱了衣服,一丝不挂,提着满满一桶水,往自己身上浇去。他全身的线条十分匀称,在门后待了那么久也没退步,让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盯着那些水流从这一处滑落到那一处。我觉得自己可能是出于羡慕,因此视线不禁流连了一回。
哗啦一声,水倒在了地上,这声音让我立刻回神,我开口喊闷油瓶回屋吃饭。他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我才猛地感到不对味,刚刚那一瞬,闷油瓶的眼神里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我一下有些奇怪,心说我还没找你算上回的账,看看身子又怎么了?
有些念头悄悄钻了出来。我移开视线,忽然觉得,似乎确实有一丝不好意思。胖子没说错,我自己好像是遇到魔障了。
早些年我和闷油瓶的相处方式具体是怎样的,我已记不大清楚完整内容。我只是有种直觉,现在我们的相处中似乎缺少了什么。如今我想要的是简单的生活,然而,当面对闷油瓶这个家伙,一切都并不简单。
我自己的心态仿佛发生了变化,其实这种变化从闷油瓶走出长白山时就悄悄扎根。一直到他和胖子同我回杭州、再来到雨村,这种变化不减反增,程度更甚了。对于闷油瓶和我日常交流的神情,我总觉得除了淡然之外还有其他潜藏的含义。不过,话说回来那又能有什么含义?会不会是我自己想多了?
其实我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过度敏感的人,一路走到今天已经能够接纳许多变化。偏偏在闷油瓶的事情上,我就变得很难忘怀。在经历了无数奇异的困局后,难道这是最后一个挑战?我不明白自己潜意识里在想些什么,好像一切都乱了,所有既定的轨迹都发生了改变。
按照之前的经验,如果和别人的沟通出了问题,我必定会去主动弄清楚,然后给出一个损失最小的方案,及时止损。但是有些事是无法常规解决的,不关乎利益,而是我心底角落里的东西。
我又往院子里瞥了几眼,闷油瓶已擦干身体,套上了衣服。
回到屋内,胖子把面条端上了桌,不是炒面也不是汤面,而是焖面。
顾名思义,是盖上锅盖焖熟的。锅里的底层是已经炒香的豆角和五花肉,上方是事先煮到半熟的面条。这时倒入一碗凉水,盖好锅。水位堪堪没过豆角和肉,而不会沾到面条,所谓焖,就是转小火后利用水蒸气去焖一焖。
等到锅里的水蒸发完毕后,还要用香油和酱油调出第二碗水,添进去继续焖。食材中发生的化学和物理反应,都隐藏在锅盖之下。因为要尽量避免水蒸气消散,所以不能轻易揭盖。那锅盖不是透明的,人几乎看不到里面有什么,只能凭经验去判断锅里的水蒸发了多少,去猜测锅中进行到了哪一步。
所以品相几乎是藏起来的,除了途中添一次水。
胖子向我们解释了一下料理的步骤,就好像潘多拉的盒子,打开来才可以知道里面是什么模样。只有揭开盖子,才能看到里面是否符合自己的期望。
我心说做个饭而已,竟然这么多门道。听完胖子的私藏焖面教程,转头一看,闷油瓶早已经吃掉了大半碗,战斗力惊人。
不过面条确实是一种可以任意处理的东西,按照胖子的说法,“这他妈没有标准答案,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自己觉得合适就行。”
然而这种焖面不能干吃,我吃了几口便觉太咸,赶紧起身去倒水,心说明天还是煮清汤面吧。
胖子看了看闷油瓶,道:“小哥,要不明天你来做饭?你是习惯煮着吃还是炒着吃,或者有什么别的法子?”
闷油瓶恐怕对吃不怎么讲究,我心想,他多半把东西弄熟了就能吃。
我便听见闷油瓶淡淡道:“我习惯吴邪的做法。”
我差点噎着,就听胖子大喊不公平,“居然是二比一,我还指望着家里三个人能够一比一比一,小哥,你可不能徇私枉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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