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看,”陈妍依旧披着昨天那套孝服,从我房间里跑出来。她摊开手掌心,“这个真漂亮,可以送给我吗?”
我凝视着她捧着的那只鹿镇。那是只跪坐的雄鹿,金色的鹿角绽开珊瑚一样瑰丽繁杂的枝杈。如果我没记错,鹿的底座上印有“未央内制”的字样。
“这个不行,你拿别的吧。”
“那,这个呢?”她摊开另一只手。
我举起黑熊镇,对着日光翻看,熊镇并没有标明出处。
“这是长公主之物,不可以带走,你玩一会就放回去,好吗?”我将熊镇放回陈妍的掌心。
“我知道了,”陈妍仰起头,做恍然状,“原来这些都是哥哥的贵重物品呀。”
我挠挠头,解释道:“也不尽然,除了这两个,其他的随便你挑。”
话音刚落,只听前院一阵喧哗,伴着马儿的嘶鸣和脚步匆匆的忙乱。
“陛下,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么大的变故,陈大人一时惊慌失措,也是有情可原。”二舅显然是在为陈掌辩解。
“但是仲卿,此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擅离职守。”扮成平阳侯的天子依旧在大发雷霆,“是可忍孰不可忍?”
“陛下,”二舅道,“陈大人毕竟是去病的继父,还求陛下开恩。”
听他们聊到我,我不禁好奇地探出头。
“臣已知错,求陛下饶命!”陈掌跪在天子脚下瑟瑟发抖,声音和语气同昨日完全不同。
我不禁莞尔。
天子叹气,转而问道:“回太原的事,外甥同意了吗?”
二舅抬眼瞥见躲在墙后的我,我赶紧拼命摇头摆手。
“回陛下,去病本人并不想回太原。”二舅道。
“那,容朕再考虑考虑。”天子沉吟。
院内一时陷入静寂,只剩秋蝉徒鸣。
“从前有一只小鹿,遇到了一只黑熊,黑熊说,我要吃掉你,啊呜。”妹妹举着新玩具走到我面前,张口做了一个咬的动作。
“没有后续了?”我乐道,小丫头挺会编故事的。
“嗯,没有啦。”她回答得很干脆,也很大声,足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特别是天子的目光,仿佛看到了稀世珍宝。
***
快步行来的时候衣带飘起,丝绸的衣摆卷起一阵风。天子劈手从妹妹那里夺过黑熊镇,上下翻看。
“仲卿,快把你那一半拿出来对一下。”他朝二舅招手。
“啊?噢。”二舅自衣襟里一阵摸索,竟也摸出半只熊镇。天子一把夺了过去,咔嚓一声,两半合一。
对光只见五个蝇头小篆——“期门骁骑营”。
“小丫头,你打哪儿找到这个的?”天子俯身瞪了妹妹。
没等我反应过来,妹妹已经伸手指了我:“从哥哥卧房里拿的。”
话音甫落,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妹妹从孝服的褶里摸出好几枚石镇,连同手里那枚镀金鹿镇,一股脑儿全搁在天子脚下。
“还有这些,都是哥哥的。”她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我不禁扶额哀叹,虽然告诉妹妹可以随便挑,可只一会儿的功夫,她是要把我全部家底儿都揣走么!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天子见了那一堆石刻,乐不可支,哈哈大笑着对准我的脑袋肩膀一阵乱拍,“朕之前把京城翻了个遍,就是为了和田丞相抢虎符。可朕如何也没想到,虎符居然被外甥拿去压帐子去了。”
闻言,慌乱的躲避着袭击的我不禁怔愣。这长得像个铜镇一样的物事,居然是虎符?虎符虎符,顾名思义,长得像只老虎才对。
“此事因臣失察,臣罪该万死。”二舅默默地将我从天子的魔爪下解救出来。
“小孩子们,不知者不罪,哈哈。”天子上下抛着手中那枚二合一的黑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二舅和我,心情无比愉悦,“仲卿,你和去病,你俩在府里头偷偷把这虎符凑一块儿,就可以跟朕逼宫啦。”
此言一出惊四座,二舅眉间顿时落下数道阴影。
“陛下,此事机缘巧合,全仗陛下明察秋毫,臣之失职,任陛下责罚。臣只求陛下明白,臣绝无二心。”嘴上这么说着,他却直起身,像老鹰护小鸡似的,将我和妹妹挡在身后。
天子讪笑:“朕今日高兴,说句玩笑话,仲卿何必那么紧张。”
二舅皱眉:“陛下,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天子叹气,把那对虎符小心地揣进怀里。
“平身吧,”他示意,“朕此行微服,便是听说仲卿府上出了变故,特地来看看。有这等意外收获,朕怎么可能责怪仲卿。”
二舅盯着天子手中的虎符,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眼神间渐渐飘散开忧郁,他牵着我和妹妹站起身,轻轻拱手回道:“多谢陛下谅解。”
天子亦感受到了二舅微妙的态度变化,目光不断在我们三人身上来回逡巡。
“既然外甥替朕找到了虎符,就算陈家功过相抵吧。”片刻后,他转身朝随行宦者道,“传朕口谕,‘即日起调陈掌回京,太原那边赶紧派个人替任,人选叫田丞相自己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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