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埃里克自以为这同他印象中真正绝妙的技艺仍有不少差距——如果不是他实在想不起自己最想复刻的那张面孔,才不会退而求其次用苏丹王子的模样作为蓝本。但这种恐惧仍在苏丹王子回想起自己近来所拥有的绝大部分暗道、密室都与这手段莫测的青年人密切相关时迅速发酵到极限。
幸而埃里克在这位领袖正式下达某种残酷自私的命令前就已联系好渡船,及时渡过红海北上,轻松逃脱了来自君士坦丁堡的通缉。事实上,与至少真正懂得欣赏埃里克种种天才设计的波斯国王相比,那位君士坦丁堡的继承人对大名鼎鼎的“死亡天使”几乎毫无威胁,更不能使他有一丝留恋——自然,如悲伤愤恨之类的情绪就更不必浪费了。
“需要我说‘真高兴再次见到你’么,朋友?”当渡轮穿过红海驶向水域更加宽广的地中海时,体格健壮的红发船长终于忙完手上的事情,对埃里克似笑非笑地揶揄道——几个月前,埃里克逃离马赞达兰也正是乘坐他的渡船。
“我很高兴你能这样认为。”埃里克心不在焉地回答,口气有些疲倦。
“老实说,朋友,我原以为从前的经历多少能令你有所警惕——你明知道,过于惊人的才华多数时候换来的都不会是单纯的赞叹钦羡;尤其是,没有任何一位君主能够容忍你活着保存那些惊人的秘密。”这位船长的面相看去就像大多数在船上讨生活的人一样粗枝大叶,说话的语气却意外较真。
埃里克在马赞达兰王宫的经历对大多数平民来说还算隐秘,但眼前这个做惯了偷渡生意的家伙显然不缺探听的门路,且明显对此早已有所耳闻。
“你不觉得我这一回比起上回要游刃有余得多吗?”已不能被称为“青年人”的埃里克淡然地回答,甚至还有心情开了个小小的玩笑——鉴于苏丹王子的迟钝,他在君士坦丁堡效力的日子可比在马赞达兰王宫那短短几个月长了许多。
已开始步入中年的男人对上红发船长匪夷所思的神情,却懒得再解释更多,只是妥协般慢吞吞地补充一句,“好吧,如果没有意外,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毕竟,无止境的漂泊总是容易使人厌倦……”
红发船长诧异地吹了一声口哨,却也不再深入地追问了——虽说自埃里克第一次被他从哈扎尔海偷渡离开之后,两人时不时也有些业务上的联系;但直到此刻,他还谨慎地不曾对眼前人通报过自己的姓名呢。
至于埃里克?他这副真容实在别具特色,而比这更有特色的莫过于他迷人的歌声,以至于尽管眼前人也做了些还算细致的伪装,可他一见便想起了亚欧大陆权贵间关于这位“海妖先生”的传说。
“那么,后会无期!”最后,红发船长站在船头向埃里克挥手,奉上自己最真挚的祝福——他并不是什么感情泛滥的人物,但如海妖先生这般有趣的家伙毕竟并不常见。
“后会无期!”埃里克也愉快地向他挥手,脸上靠岸前才新裁的纸板面具还没来得及贴上胡子,看着颇显怪诞,不过好歹比他从前在哥本哈根港的集市上使用过的那种黑色方巾来得友善。
作为法国的首都,巴黎每天都吸引着大量野心勃勃的外乡人来此追逐梦想。虽然他们中间的大多数最后都只能黯然离场,但也有很小一部分确有才华,又时机正好的幸运儿在这里功成名就,为这座繁华的城市再添一笔喧嚣声色。
来自“偏远”的鲁昂小镇的建筑工程师埃里克先生就是其中最成功的一位。
据说他先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是用普通的砖石和设计替巴黎的平民们建造些普通的结构近似的房子,但终于在某个不寻常的日子被几位好奇心与想象力都十分旺盛的贵族小姐们发掘出了他那非同一般的才华——人们一致认为,经他手设计建造的那些花园与亭台楼阁有着非同一般的灵性。
埃里克先生最辉煌的时刻是承包了巴黎歌剧院一段地基的修建。当然,这并不需要他贡献什么特别的创意,但高昂的薪酬和履历上漂亮的一笔足以勾起绝大多数同行的嫉妒。
也许正因为如此,这位才华横溢的建筑师先生才会在他负责的那段地基修好后离奇失踪。对此,一部分同行幸灾乐祸,但也有一部分对这位天才人物的消逝十分惋惜。
“倘若埃里克先生还在,那么巴黎将比现在增添多少的光彩呀!”埃里克先生离奇失踪的前几个月,还有不少人,包括那些作为受益人的贵族小姐与心胸宽广的部分同行们还如此真诚地缅怀着这位天才的建筑师;但就像所有曾经从巴黎天空中划过的流星一般,还不到一年,就已经没人再提起他的名字了。
因此,当新落成的巴黎歌剧院里传出“歌剧魅影”的传说时,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两者发生的时间其实相当接近。——没错,所谓“剧院幽灵”正是埃里克的手笔。
事实上,尽管埃里克再度踏上法国的土地时就下定决心藏起那些令自己几度颠沛流亡的巧思与才华,做个普普通通的巴黎市民,但当他发现巴黎歌剧院地下那些纵横交错的宽阔暗道时,内心属于艺术家的部分便无可争议地再次鼓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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