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来,那个更为破碎模糊的梦中梦的确更有可能是原本的真相。埃里克这样想着,用他那双流金般的眼眸更加专注地凝视蜜萝尽力板结成微笑模样的脸庞——不论梦里梦外,艺术家先生对这对付蜜萝专用武器的运用倒是一般熟练。
“我不是你姐姐……”蜜萝迟了一点才口齿含糊地打断埃里克的话,音量并不比耳语大多少,但下一刻就对上情人黯淡的眸光,只好赶紧提高音量补充道,“不,实际上,到此刻,我才是你的姐姐……但我并不是你原本的姐姐。”最后一句话勉强保持了能令埃里克入耳的音量,但跟前边儿的间隔久到不像埃里克印象里万事随心的情人。
少女的表述相当拗口,换谁来听大约都不免一头雾水。事实上,埃里克隐隐感到,这些纷乱的絮语比起安抚情人,更像是为了自我说服,但他联想起那个模糊的梦中梦,居然并不难领会。
“嗯,是这样,你有两段记忆对吧?”或许是觉察到情人了然的神色,蜜萝反而得以卸下身上突如其来的重负;黑发少女冲埃里克笑了一下,精致艳丽的脸庞顿时再度生动起来——总算与男人记忆里姐姐们精心雕刻的人偶区分开来。
“对,就是你猜的那样,那个没我惯着你的姑娘就是你真正,不,应该说原来的姐姐了。”说到这一句时,蜜萝的语气甚至已经恢复到惯常的轻快了,“不过她对你其实也非常上心——至少雕刻那个木雕人偶的时候是如此,否则后来也就不会有我了。”
“你知道,我有些不同于常人的天赋。在我出身那个世界……”
“世界?”埃里克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蜜萝虽然不是本地人,但法语学得又快又好,从没有弄错常用词的情况,而这是她第一次用“世界”代替“地方”形容自己的家乡。
蜜萝没说话,但点了点头,并没有改口的意思:“在我出身那个世界,也只有一小部分人拥有那种珍贵的天赋,但压在我们肩上的是整个族群生死存亡——我从前告诉过你吧,那是个动荡不安的地方,据老一辈旧人类——就是那些没有天赋的人们说,那里曾经也很和平繁华——就像你们这儿一样。”
“但我出生的时候那里就已经是那样了,小时候旧人类长辈们踏出基地两步都容易死于非命,被无处不在且品种丰富的敌对种族成员干掉,也有死在无规律也少征兆的天灾下,或者更倒霉点,被不守规矩的同族因为种种在你们看来大概匪夷所思的原因杀掉……”少女过于平淡的语气很容易令听者毛骨悚然,尤其是埃里克这样双手沾过血腥的人,最能体会其中残酷险恶。
“能活到我出生那会儿的老一辈人都是拿得起武器的,新出生的小孩儿们除了敷衍的识字教育,学的也都是杀敌保命的手段。不过我作为第一批生来就有天赋,而且天赋特别实用的孩子,算是珍稀品中的珍稀品——我稍大点儿就被一小撮罪厉害的旧人类们当什么神灵赶供桌上去了,以降低从和平繁华的世界过来的旧人类劳力们精神崩溃的几率——我的天赋是驯养生灵,整天就守着自己负责驯养的那些生物们过,然后等着它们被转化成珍贵的物资。”
“不过我小时候天赋能力并不是特别厉害,每天很早就用到极致了,剩下的时间就偷偷跑出去玩儿——到我能走能跑的时候基地外面的状况就比从前好些了,只要不跑出长辈们细心清理过的范围,以我的能力基本不会太危险。”
“哦,对了,我那时候还从基地外捡回去过一只很威风的大狗,蹲坐着都比我高好多,全身皮毛就像金子一样光亮,而且它跟你一样,有双特别好看的金色眼睛,不过比你的暗一点——我那天第一次见你,还以为是因为它才觉得亲近呢。”
“那你其实是因为……”埃里克看准机会,貌似随意地插了一句。但蜜萝话音一顿,就像没听见似的继续漫无边际地絮叨:“我叫它阿寰,小时候有什么心事就悄悄跟它讲。它从不回我,连叫一声都没有。但它会安静地听着,我说再久也不会不耐烦——有时候我真的羡慕死阿寰了,毕竟那些麻烦的‘信徒们’跟我反复絮叨某件事情的时候,我虽然记着长辈们的教导不会发脾气,但心里其实烦得想把他们都弄睡着。”
“阿寰漂亮得不像是感染种——就是被病源感染却没有死去的生物,也厉害得不像感染种,那些旧人类们卫士们都爱借它去出外勤……可它后来也被卫士们变作了救命的物资。用收养我那位旧人类长辈的话,或者说用我们那里约定俗成的观念来说,这是阿寰作为感染种最光荣的归宿——卫士们平时使用的物资都来源于返祖生物,也就是从种族从旧世纪延续下来却没有发生异常变化的生物;而具有一定致病性的感染种产出的物资一般供给最底层的劳力,比如渐渐发展出的负责人力发电的‘电猴子’或者没有生育能力又没能力对抗敌族的妇女之类……”
埃里克早就沉默下来——就如少女正深情追忆的那位动物伙伴一样安静包容。
他本已做听蜜萝继续长篇大论的准备。事实上,虽然内情不一,但经历过两人互相表白心意之前那番煎熬,没人比埃里克更明白,总有些话即便做了十足的准备,事到临头也未必能顺利出口——他直觉蜜萝今日预备出口的话题就在此列,而他自认在等待情人敞开心扉这至关重要的事情上有充足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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