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某种意义上而言,埃里克也没看错,蜜萝的确不懂得爱情,至少也不懂温柔。
少女隔三差五地为一位异性送上自己亲手制作的糕点,这的确最易给人以温柔的假象,但埃里克早有觉察,蜜萝的行为不是出于关怀体贴之类的心情,而只是一种下意识的暗示行为——暗示自己将他们之间仅靠情谊维持的联系转化为责任,同时期望对方也如此——情谊的维系大多数时候并不确定,责任却不可轻易丢弃。
而对于在此之外的部分,比如埃里克此前明显的感冒症状,蜜萝没有丝毫关心。这其中当然有部分是因为黑发少女在末世养成的轻易不过问友人私事的习惯;或者还因为埃里克在她面前时表现得沉着或傲慢,以至于她下意识将她的艺术家朋友们看作与自己同等强大的物种;但即便如此,也足够埃里克确认:很不幸,自己所恋慕的姑娘本性并不温柔。
就像所有的末世人一样,蜜萝隐隐向往着老一辈一再缅怀,一再提倡,自己却无缘得见的情谊与道德(与老戴耶一家以及瓦勒里乌斯一家,甚至巴黎歌剧院的首席女高音卡洛塔的热情交往都正是她尝试践行道德的体现),骨子里却并不信任单纯的情谊。
但克莉丝汀不同。歌剧院里所有人都知道,她虽然已经过了十七岁的生日,却还有着像十五岁少女一般淳朴的心灵。虽然从她硬着头皮认下蜜萝那些价值不菲的乐器所有权过后,许多非善意的揣测就开始找上门来;尤其是,她不得不对那些乐器的来源含糊其辞,这难免会使那些不善的揣测愈加嚣张。毕竟,克莉丝汀作为歌剧院最底层底层的四等演员薪水微薄,就算加上蜜萝的花店收入和瓦勒里乌斯太太的积蓄也不足以承担得起其中一件乐器的价格,而化妆室里那些乐器简直堆成了小山,其中绝大部分甚至还没有拆封。
此刻,这位心灵淳朴的金发姑娘正满面愁容,却并非为巴黎歌剧院近段时间关于自己尘嚣日上的流言,而是为她的“音乐天使”——自埃里克消失在蜜萝眼前起,他也再没有回应过克莉丝汀的祈祷,而金发姑娘显然不可能像蜜萝那样对此无动于衷。
“蜜萝,导师今天还是没来找你吗?”克莉丝汀近乎乞求地望着着蜜萝黝黑的眼眸,声音沙哑得厉害。她清纯甜美的嗓音曾随父亲的去世而失去光彩,直到音乐天使的造访再度唤醒她对生命的热情。她坚信那是父的英灵在践行承诺——当他升入天堂,便会派一位音乐天使到她身边,代替父亲给予她守护与指引。
可现在,那位神秘的天使已许久不曾响应她的祈祷,克莉丝汀也已许久不曾再度听闻那超凡脱俗的歌声。她依旧坚持遵循音乐天使的指引,却无力地感到自己所有天赋与对音乐艺术的热情都正渐渐沉眠——金发姑娘有所预感:倘若自己无法重归音乐天使的翼蔽,这一次,或许便是永眠。
“没有呀,或许他打算返回天堂,以便为我们寻来更多灵感的圣火?”黑发少女却显得轻松自在,短短一句话被她唱得如同荷叶上跳跃的露珠般活泼晶莹——尽管同“西德尼”的最后一次见面曾令她升起对爱情的憧憬,但几星期过去,本就不看重的绮念早就被她扔到了脑后。她也不曾落下埃里克布置的种种功课,并坦然享受那些训练带来的惠泽;但正如前文所言,她只把那看做与艺术家们维持友谊的手段,一种责任与义务——不会轻易丢弃,但也并非不可或缺,更不会依赖谁的指引与守护而存在。
“蜜萝,导师已经近三个星期没有音讯了……或许您真的已将我们抛弃?”金发姑娘最后一句下意识配上了简单的旋律,嗓音是独属于少女的甜美清纯——她并未意识到,除了那位神秘的天使,蜜萝的歌声同样能激发自己的天赋的才华。
“不,克莉丝汀,我的姐妹,对此我持相反意见——就我所见,我们的导师学识渊博,技艺无双;对学生严格要求,对朋友热情体贴。”黑发少女露出一个夸张的表达惊诧的神色,在克莉丝汀的尾音上直接升了一个八度起调。每个短句都收尾干脆,高低错落的音调令人联想到在钢琴师指底起起伏伏的黑白琴键。
“他有时脾气古怪……”
“有时却羞涩得可爱……”
“他是我的严师,我的音乐天使,我艺术的君王……”
“他是我的益友,腼腆的艺术家,任性的大小孩……”
“他代替父亲降临我身边,予我指引,承诺守护;令我依赖,又令我敬畏……”
“我倒觉得他像孩童将我追随,为我谱写趣味,却忽视劝告;令我欢笑,也令我无奈……”
“若他不再眷顾我,我该做些什么?失去那歌声的指引,我该怎样找回人生的方向?”
“若他不再眷恋我,那就随他去吧,不过是失去一道有趣的谜题,虽不免令人惋惜——我早已习惯别离。”
少女们清纯甜美的嗓音交替跳跃在化妆室微寒的空气里,一者忧郁,一者明快。自然,那明快的吟唱属于蜜萝,她仿佛对那亦师亦友的音乐天使并不在意,就连单独收尾的末句也只象征性地掺杂几分迟疑。
52书库推荐浏览: 中华田园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