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少女侧着身子光明正大地打量身边技艺娴熟的黑衣车夫,却一直等到马车驶进热闹的街区才探头过去,笑眯眯地对他致以问候。黑衣车夫挥鞭的手臂肉眼可见地僵滞了一下,落下去的力道不免有些失常。好在拉车的两匹骏马大约早就训练有素,除了臀部吃痛长嘶一声后速度陡升以外,并没有过于受惊的迹象。
“认真点儿,埃里克,你的车架上可坐着未来的歌剧红伶。”黑发少女不慌不忙伸手盖上车夫控缰的那只手掌,就见四股粗硕的缰绳被她牵引着巧妙地几收几放,马车的速度就再次平稳下来。蜜萝隔着车厢正前方的车帘随口安抚了克莉丝汀几句,这才半开玩笑般安慰道——就仿佛她并不觉得消失已久的旧友抛弃地位崇高的神职身份转而去做一位卑微的马车夫有什么不妥,也并未觉察男人对菲利普起了怎样的心思,并未委婉阻止一般。
埃里克狐疑地用余光打量蜜萝——他也了解蜜萝对自己奇异的瞳色印象深刻,但那属于“西德尼”而非埃里克。
“放松点儿,埃里克,作为朋友,我不会强行操纵你的意志,虽则我对那位大贵族确有好感。”说这话的时候,蜜萝的手掌仍覆在埃里克包裹严实的手背上,隔着厚厚的皮手套都能感受到那只手掌相对常人而言过于崎岖的骨架和无比紧绷的肌肉线条,“当然,我很高兴你能顾及我的意愿,埃里克,无论是关于卡洛塔的主演机会还是菲利普的性命。但你如果之前,或者之后执意动手,我都不会再阻拦。”
埃里克沉默以对。事实上,他早已从蜜萝处得知她将应拉乌尔请求,提议野餐,以便带克莉丝汀出来散散心,顺便为深陷爱河的青年人创造机会;这次外出也是因为了解到那位夏尼伯爵也将参加野炊,出行之前甚至精心伪装过身形和容貌——这大约也是蜜萝本能地感到熟悉,却并未将他认作‘西德尼’的原因,而这毫无疑问,是一位高明的猎手深思熟虑的结果。说起来,埃里克也不得不庆幸,少女两次突袭他都惊讶得一时无言,这才免去了忘记调整嗓音以至于暴露身份的灾难。
但打算对菲利普下手却又的确是临时起意,因为在那位英俊贵族引导下两人愈发融洽的攀谈毫不意外地化作妒火狠狠噬咬他的心灵。
菲利普:讲道理,你到底哪只眼睛看出我们交流“融洽”了?
“总归我不会忘记,一个人愿意付出什么,追求什么,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即便是父母也无权置喙,何况我们只是朋友。”即便吐露着这样残酷的语句,少女的语气依旧轻快如昔;她黝黑的眼眸在这一刻愈显冷漠,就衬得下一刻的言语愈发温柔,“只是埃里克,在家乡得来的经验告诉我,你今日的行为并非深思熟虑的结果,而只是临时起意——作为朋友,我希望尽量不使你后悔。”
埃里克隐隐明白少女恐怕误会了什么,却仍然感到松了口气,甚至受宠若惊。
尽管蜜萝表现得对绝大多数事情并不计较,但远在他们在忏悔室的初会之前,他就已深刻知晓少女对生命的珍重与热爱——无论是小店里精心培育的花草还是对街上流浪猫狗们不时施舍的烘焙练手作都在证明这一可贵的特质,这也正是他最初认为自己可能在蜜萝身上获得爱与同情的主要因素之一。
埃里克并不认为他需要为自己做过的任何事忏悔。事实上,那些浸透了鲜血的丰功伟绩只在渐渐了解蜜萝后才从无上荣耀变成了令他惴惴不安的罪行。但比这更令人难熬的是蜜萝对他的一切都表现得近乎毫不在意——包括他的藏头露尾,行踪成疑;他崇高的音乐艺术甚至他的罪行。
好吧,至少作为朋友,她对我总有几分在意,埃里克在心底痛苦又快慰地叹息。于是蜜萝感到自己手底下紧绷的皮肤迅速放松下来,男人的声音却变得炽热:“我很抱歉,蜜萝,鉴于西德尼对你日益深重的渴望,请原谅我对他的忧虑以及由此引发的冲动之举。”
“但我坚持,您的天赋是命运应许我们最丰厚的馈赠。”
显然,他已敏锐地觉察,黑发少女对自己最大的在意恐怕正是他对待她那种奇异能力的态度;这当然令人不尽满意,但总比之前毫无头绪要好的多。最重要的是,他终于意识到继续这样自以为克制地将一切心意埋在心底绝非明智之举。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埃里克的想法不无道理。事实上,蜜萝固然直觉敏锐,却并不多愁善感,尤其是,她的思维许多时候与他往常所见的青年人们几乎全无共通之处——温水煮青蛙并非全然无效,但指望就此水到渠成恐怕也颇有难度。虽说,埃里克作如此想的时候恐怕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许多想法,譬如对情敌菲利普的处理也与绝大多数人迥然不同。
“你们的馈赠?”蜜萝先是茫然地眨眨眼,似乎惊讶于他突来的坦率,但立刻转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而埃里克虽未与她对视,姿态倒也泰然自若。蜜萝于是转而大笑起来:“好吧,毕竟我听说爱情总有令人们为之争风吃醋甚至打得头破血流的魔力。”
“不过你们的感情可真让人羡慕。”蜜萝愉快地笑道,“那么现在,把马车赶去车行,然后告诉西德尼,在克莉丝汀登台主演过后去化妆室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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