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并不重要。毕竟没有人规定试过了刀口舔血的生活就不许重归平静,而且蜜萝并不认为区区一群旧人类能对自己两人能造成什么像样的威胁。但她听着波普先生话里话外对自家女儿的夸耀,依旧少见地感到几分不耐。
这种不耐在伊文捷琳依照波西米亚人的传统,含情脉脉地对埃里克歌唱时达到了顶峰。
这些年来,并非只有这一位大胆的姑娘对埃里克蠢蠢欲动奉上芳心。相比从前遭遇的大多数仅抱着苍白幻梦的贵族千金、有夫之妇或者被生活的重担磋磨尽了光彩的贫民少女,热情美丽、歌舞娴熟的波西米亚姑娘至少能够勉强般配。这也并非少年挑剔的唇舌第一次同谁应和,共攀至美的顶峰。毕竟,自然界亘古已存的鬼斧神工,四面八方喧嚣的人群甚至路边顽童一句偶然的疑问或是乞者麻木的叹息都那么容易感染艺术家敏锐的心灵;而不必了解唱词的含义,蜜萝也能感受到波西米亚姑娘歌舞之中蓬勃喷涌的生命的热力与溶进血脉的自由不羁的精魂——这正是年轻艺术家最为渴求的部分。
“我们将时间用来流浪,肉体用于享乐,将生命用来遗忘,而将灵魂用来歌唱……”伊文捷琳将这首意韵深远的歌谣用埃里克还算精通,蜜萝却只是一知半解的吉普赛语唱完一遍后,又用一种埃里克从未听过而蜜萝隐隐感到熟悉的语言唱了一遍。波西米亚姑娘的容貌不算特别精致美丽,相比高鼻深目的纯种西方人甚至稍显寡淡,但那载歌载舞的身影在篝火跳跃的焰苗映衬下却宛如从火中诞生的精灵——她在飞扬的彩虹裙中向姐弟俩投去带点激将意味的一瞥,鸦羽般浓黑的眼睫翩跹,说不出的万种风情。
语言不通从不能成为阻绝歌声的借口。埃里克很快抓准节拍,自如地哼唱起来。少年大方回视波西米亚姑娘含情的眼眸,胸中恰到好处地涌起几分酒意——跳跃的火光映衬下,裙袂飞扬的波西米亚姑娘好似终于同幼年时的幻梦中神秘浪漫的吉普赛女郎重合。
但这梦一般的美妙境遇却并不能使的艺术家驻足太久——不到四小节,这傲慢的应和者便理直气壮反客为主,愈发恣肆地欢唱起来,宛如一位误入仙境的顽童。少年面具后笑意迷蒙的金色眼眸却毫不留恋波西米亚姑娘灵巧的舞步,反而大胆在蜜萝唯一暴露的脖颈和指尖流连。
蜜萝其实很习惯埃里克的注目,但今晚少年注视她的眼光似乎格外热切,仿佛随时预备洞穿她包裹严密的衣袍。蜜萝目光扫过熊熊燃烧的篝火和火堆前翩翩起舞的波西米亚姑娘,最后才与少年熠熠生辉的眼眸相对,不由隐隐后悔从前对埃里克讲了太多浪漫神秘的吉普赛故事。在她身旁,蛋饼、蛋羹两条蛇宠不安分地吐了吐信子,缓缓游走到场地一侧。
华美复古的拜占庭式长袍比起舞蹈更适合出现在庄重的祭典主位,但在双蛇拱卫下款款而来的姑娘不必起舞就已吸引了旁人绝大部分眼光。伊文捷琳余光瞥见两条巨蛇粗硕身躯上危险的亮黄色纹路,原本灵巧的舞步顿时无法克制地僵滞了一瞬。
蜜萝并不讨厌伊文捷琳。事实上,波西米亚姑娘热烈不羁的歌舞不仅容易吸引青年艺术家敏锐的心灵,还容易让蜜萝想起自己来到十九世纪之初,与老戴耶一家共度的美好时光。但蜜萝讨厌一切对自家小星辰不自量力的觊觎。面具后的姑娘略微放大喉中竹哨的拟声,掩过伊文捷琳不及挽救的错拍,隔着纹饰张扬的面具回了她一个纯良的笑容。
像是弥补一般,伊文捷琳稍稍缓神,便愈发卖力地舞蹈起来,一个个复杂的动作看得人眼花缭乱,舒展双臂的模样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那只蝶灵巧地向埃里克飞去,眼光却情不自禁在双蛇盘踞处频频流连——生着亮黄花纹的巨蛇们随尖尖细细的竹哨拟声娴熟地变换姿态,而那驭蛇的女子正慵懒地半倚在那蛇躯织就的流动的宝座上,满身珠玉一半沉浸月色,一半沐浴焰影,不必假面相配,就已美得令人不寒而栗。
“埃里克,过来。”伊文婕琳听到那女子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喊,面具后的眸光温柔天真,夹杂淡淡的妩媚,但又仿佛只是一句平常的邀约,并不经心的模样。
这的确是很平常的行为,对惯于配合表演的蜜萝姐弟而言;蛋羹、蛋饼甚至不需要主人吩咐,就在保证蜜萝安稳的同时娴熟地各自分出一部分/身躯在埃里克面前搭出奇异的阶梯。少年于是温柔有礼地拂去即将栖上自己肩头的蝶,也装作平常地向那高踞云端的神女走去。但伊文婕琳发誓,即使隔着一张面具,她也不会错看那双眼里炽热的暗潮——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无法抑制地替那位不识红尘的神女担忧起来。
☆、月夜情浓
埃里克娴熟地站上“阶梯”, 任由一双蛇宠扭动着粗硕的身躯将自己送往“王座”中央;薄底的羊皮靴子并不能完全隔绝蛇躯湿冷滑腻的触感, 青年人熔金般的眼光却在酒气蒸腾下愈显炽烈。
“姐姐想表演什么?”无关紧要的询问探进黑发美人儿耳中, 埃里克比平常喑哑的嗓音也有些微醺的意味。
“随你呀,我亲爱的小星辰。”蜜萝怔了怔, 才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回答。黑发姑娘稍稍变换姿态, 满身珠玉便有大半在火与月的交辉中柔和了轮廓;就连那双浓夜般的黑眼睛里也好似落进了一汪朦胧的月影, 几乎给埃里克一种温驯的错觉。但不等他搭话,一双蛇宠已在蜜萝指挥下灵敏地动作起来——很快就不再是相互交缠的姿态, 而他与蜜萝分别被一条蛇宠稳稳顶在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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