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娇的嗓音很通透,说出来的话带着一丝天真的残酷,姑射听了,就好像一股冷气嗖嗖钻进了耳朵里。许是时间如潮水,彻骨黑暗终将来临,气氛变得愈发沉重,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很久。
归墟不同于六界中的任何一个地方,它源于虚无,是世间灵魂的归处。
多得是监牢,囚禁人的肉体,但要是有人说“我要囚禁你的精神”,人们大抵会想这人疯了。每个人的精神都是自由的,没有任何一个监狱可以束缚它,即便是归墟也不可以。所以,归墟只会向心甘情愿进入它的灵魂打开大门。就像氐娇说的那样“我们的心都被归墟绊住了”,才会深陷这个世界。
如果没有姑射神人的那封信,姑射不会自愿来这里,而如果姑射不在,润玉自然也不会愿意进入归墟。所以,他们二人被归墟吸纳实属情有可原,唯独氐娇,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他没有任何“心甘情愿”的动机。氐娇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润玉沉思片刻,心生一计。
“无论如何,龙儿你本就是正统的雪神继承人,冒名顶替也实是为了维护尊师的名誉,相信尊师不会因此责怪你。”润玉一边说,一边暗自掐断了鲛珠手钏的线,然后将其中一颗珠子甩到了远处。鲛珠散落一地,由于他们在沙地上,鲛珠落地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润玉问:“娇娇,你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办?”
氐娇愣了愣:“啊……我想想……我们真是走到绝路上了,没办法,听天由命咯。”
润玉能够听声辩位,声音间隔哪怕丝毫的距离也逃不过他的耳朵。先前他向氐娇提起过鲛珠手钏对他意义重大,因此眼下手钏散落,氐娇的注意力不可能不被珠子吸引。正常人下意识的反应一定是去捡珠子,而氐娇既有意隐瞒,虽不会附身去捡,但视线也一定会追随过去,做出诸如扭头一类的微小动作,从而改变声音的方向。
氐娇扭头的方向正是润玉方才故意掷出去的最远的那颗珠子的方向。润玉不得不怀疑氐娇是否根本就没有丧失五感。
怀疑一旦开始,很容易串起先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例如,海震发生之时,拥有定海神针的鲛人王为何会被海浪冲走?海震发生的时间与归墟之门开启的时间是否太过于巧合了?方才在岱舆岛上,为何他被氐娇一推,就正好撞上了石碑?
“润玉,你也没有办法了吗。”姑射隐隐感觉到润玉的沉默有些异样。
“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我都陪着你。”润玉不能预测未来,只能说在未来来临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罢了。
姑射从前觉得三千年如一日很不可思议,直到现在真正走到这一步了,才知道其实三千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而已。与漫长的时光相比,他们相识的时间有如沧海一粟。
一粟却可倾沧海。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何则?知与不知。
姑射有些哽咽,但更多的是欢喜:“我们都会五感尽失,归于混沌,不要说‘陪着我’这样的傻话。”
润玉道:“我们总有一天要五感尽失、归于混沌的。在意识消失之前,我仍然可以为自己决定:我要陪着姑射。身体会被禁锢,感觉能被限制,但所思所想,永远自由。”
“事不过三……”姑射轻叹,“我认了。”
除了姑射自己,没有人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心甘情愿地认命了:第一次喜欢上润玉,是在他发誓带小龙女离开古墓的那一刻。那时候她的内心惴惴不安,患得患失,她或许并非爱上了润玉,而只是爱上了一个发誓说愿为她而死的人。少年多意气,爱恨一瞬,错身而过。
第二次,却还是喜欢上了那个叫润玉的陌路人,具体是什么时候乱了心,她也说不上。那一次,她喜欢上的不是什么誓言,也不是多么深的执念。她欣赏着那个凭着一腔孤勇就敢践行“士为知己者死”的青年。他们二人的“道”越来越接近,以至于最终做出了同样的选择,那时两人都未言明,却已然是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如今,是第三次。她分明已经下定决心赌上性命前往归墟找寻恩师下落,却还是无法避免地再次喜欢上了他。那个太聪明,也太执着的人,他既智慧,又愚蠢。兜兜转转就好像又走了一个轮回,当年她没有阻止润玉留在襄阳,如今润玉也没有试图改变她的选择。润玉的一生,寒夜苦长,他也很少体会过别人的呵护,因而他对感情总是太隐忍,赠以玉龙簪,生死相托,嘴上却一个字也不提起。哪怕到了现在,他说的也只是“我陪着你”。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姑射动容道:“润玉,我也陪着你。”
润玉刚要开口,就听氐娇大笑,笑着笑着,却又孩子般地哇哇哭了起来。
“你们一个个都有人陪,只有娇娇最可怜……”
声音戛然而止。
耳识的陨灭突如其来,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
在虚空中,润玉听不见任何声音,但他仍用力地喊叫:娇娇!是你吗?你不是鲛人国主……
归墟之主……就是你吗?
“果然,陛下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是你利用姑射寻找恩师的愿望,诓骗了我们。心甘情愿进入归墟的神……你一定已物色了很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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