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辞工回家后,长辈对他一通骂,说他这点苦都吃不了,念书也是个书呆子。
没出息,没出息。
这是他在那半个月里,天天听见的话。
后来再去找工作,心里总是很自卑胆怯,不敢跟人对视,总是挨骂,头都抬不起来。
慢慢的,他不敢跟人对视了,也不知道要回答对方的问题。
做餐厅服务员被辞。
做酒店客房人员被辞。
就算是到了后厨做个洗碗工,老板都把他辞了。
不断被人嫌弃,不断被人驱赶,回到家里,不断听见“你没用没出息没前途”的嘲讽。
人生有什么意义呢?仿佛他是多余的。
于是他不再去找工作,可是家里也待不下去了。他无意中知道了偏远的何家村,于是他来了,租了个破屋子。
然后他发现这里很好,因为没有人会念叨他了。
一切都很好,哪怕要忍受挨饿,他也无所谓。
可饿得太久了,他也想念家里的白米饭,还有妈妈做的菜。但要他选择回去还是继续留在这里,他选择后者。
废物是没有资格回家的。
可现在他们告诉自己,他是因为太上进,所以才被舍友排挤,并不是因为他是个废物。
少年想着,眼泪从脸上滚落。
如果当初有人跟他说这些话,该多好。
可惜没有。
唐三胖见他又哭了起来,轻轻拍他的肩头,说:“你听我的劝,回去找个不需要跟同事一块住的工作,自己租个房子,半工半读。下班回到家大门一关,你爱学习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等神不知鬼不觉,把该学的学了,该考的证考了,要么换工作,要么回学校。”
宋金好奇问:“你怎么像是一脸深有体会的模样?”
唐三胖笑笑,说:“我因为太胖,从小就被人欺负,工作了也不例外,常被人嘲笑。这倒没什么,不过人往高处走,我发现当我买了一堆工具书想学习后,他们的言辞就变得更加锋利,每天都冷嘲热讽。后来我就一个人去租房子,生活上自由自在,工作上勤勤恳恳,人都开朗了。我常想,如果当初我没有离开,可能会变得更自卑,整个人都毁在了那些冷暴力下吧。”
从小就家境优渥,天赋又高,学习什么都很容易的宋金没有被人嘲讽过,他甚至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所以很难体会到底要怎么样的嘲讽,才会将一个人嘲讽到心里崩溃。
虽然不理解,但他不会拿这件事来开玩笑和开涮。
不然就太混蛋了。
“咚咚。”
门没有关,但屋外的人没有从缝隙窥探,而是很礼貌地敲了敲门。
宋金的直觉告诉他门外的是戴长青,那个十分客气的中年人。他起身打开门,门外站着的人果然是戴长青。
戴长青微微朝他点头,说:“我听说阿久又犯事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你为什么给他道歉?”宋金说,“看上次你赔钱的态度,我以为你就算不是颜久的亲戚,也至少是他的朋友,但没想到周兰说,你跟我们一样,只是住在同一个村子的道友。所以你为什么给他道歉?”
戴长青没想到道歉也会惹他不满,这年轻人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像是个老大哥,没有一点谦逊感,甚至毫不给人面子。
这样傲气的年轻人到社会上,是要吃大亏的。
但戴长青没有说出口,他不喜欢反驳别人,反驳别人等于得罪别人。他说:“同为道友,当然要互相照应。这次他偷了几条鱼,我来赔。”
“行啊,偷了一条,你赔一千吧。”
戴长青微微睁大了的眼,很快又恢复常态,说:“行,给你一千,放了那孩子吧。”
宋金真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蠢的人,他的心就算是黑的,也不会要个陌生人赔这么多。他当即嗤笑一声:“戴长青,你这人惹人讨厌知道吗?”
戴长青这回真瞪大了眼,直勾勾盯着他,说:“我都答应给他赔一千块钱了,你还想怎么样?”
宋金说:“除了给钱,你有没有想过怎么样解决问题?钱钱钱,就知道用钱来进行所谓的‘解决’,你这是治标不治本,枉你自诩道友们的小队长。我看你在工作上,也是常常用妥协来迎合合作方吧。”
在后头站着的唐三胖倒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甚至没想到宋金会这么当面呵斥一个人。但看戴长青憋红了的脸来看,宋金的话怕是一针见血。
他暗自感慨,宋金阅人无数,不但嘴巴毒,眼光也毒辣得很。
戴长青脸上的一片红半晌才消失,再开口,声音因为太大声而有些抖,中气不足:“我一个搞美工设计的,能不妥协吗!”
改稿改稿改稿,就算在他眼里满意度是百分百的作品,合作方总要挑毛病。
上色不行啊,设计不行啊,能不能做得生动点,能不能把它做得酷炫些。
从最开始的抗争到妥协,也就只用了一年的时间。
行行行,老大您说了算,我给您改改改。
钱赚到了,但人也快废了。
不妥协即饿死,清高有个鬼用——这已经是他认为的人生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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