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南方的父母赶来奔丧,我妈和小姨哭得死去活来,当时我妈并不知道已怀上我,两位老人看着面前两个泪人,只当是和周围送葬的人一样,是喜欢听儿子拉琴唱歌的女孩。
后来我妈肚子显山露水,姥姥用扫帚疙瘩打她,终于逼出实话,姥姥发狠对她说,说我爸死得好,活着也不一定会娶我妈,这样的男人,喜欢他的女人一大把,他活着只是祸害人,要我妈赶快把孩子做掉。
我妈没有听从姥姥的话,她固执地生下我,顶着破鞋的称呼一辈子没结婚,而小姨则不再同我妈说话,她不顾姥姥的反对报名去了西北。从此,两人冷战了许多年。
我把我妈葬在姥姥身边,小姨扶着我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睛,她竟然笑了,“小铁,你应该为你妈高兴,她和你爸团聚了。”我看着眼前那座光秃秃的新坟,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悲伤。
我更加孤单了,守着空荡荡的房子,没着没落。刘四找到我,瓮声瓮气地说:“铁哥,我对不起你……你和我去做生意吧。”后来他告诉我,那天他没想对小冰怎么样,他只是对小冰说,他也想当她哥哥。
我开始和刘四混在一起,他说我打架时眼露凶光,怎么看都是个不要命的主,语气里满是敬佩。我心里冷笑,我和他不是一路人,他从小辍学,走上歪路,那是自觉自愿。而我,我不禁心如刀搅,我和他不一样,我想读书,想回到学校,但我没在他面前吐露半个字,我认为他不懂。
他锃亮的脑袋上爬着虫子般的伤疤,我的心里也象留了一块疤。冬天到了,我忍不住对他说:“天冷了,留头发吧,总是副流氓样,早晚打光棍。”他笑着答应了,留了个稍长的寸头,那块疤暂时在我眼前消失了。
我们在东单租了个小门脸,去广州倒腾服装回来卖,我记得那年流行健美裤,我们倒腾的那些健美裤不仅穿在了小姑娘身上,也穿在了老太太身上,那一年我们狠赚了一笔。
我们去山西和几个煤窑主合伙往北京小煤厂运煤,偷运了几十车皮,而后为分赃不均而与那几个山西人大打出手,我和刘四都受伤了,在返京的火车上,我们紧紧抱着装满钞票的皮包,看着彼此挂彩的额头哈哈大笑。
我们在春节的庙会上卖糖葫芦,隆冬时节,在冰冷的水里清洗几百斤山楂,那双小时侯经常被小姨摆弄的手冻成了紫红色,我记得她曾经说过,这么漂亮修长的手就应该读书写字,画画弹琴,可如今它布满了冻疮和老茧。
我在滚烫的日头下四处奔波,在清冷的月光下昏然入睡,我豆芽菜般的身型逐渐强壮,苍白的皮肤晒成了黑红色,心里却结起厚厚的硬痂,我在逐渐远离我曾经向往的生活。
我已很少看到小冰,她一路顺利地考上初中、高中和大学,我觉得自己离她越来越远,永远也成为不了小姨所希望的人,但我也成为不了刘四那样的人,会因为赚了几个钱,赢了一场架就感到满足。我总是高不成,低不就,我成了四六不靠的中间人。
还好命运最终对我亮起绿灯,最后我们下血本做的冻饺子生意成功了,从一个小作坊越做越大,后来象模象样注册了速冻食品公司,我们在郊区建起一座厂房,招了几百名工人,我是经理,刘四是副经理。
生活安定后,我开始找女人。我的生活里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女人,我对她们微笑,右嘴角微微上扬,刘四说我笑容里有种温柔又残酷的劲头,就如同我对所有女人的态度,我不认同他的说法,因为我知道,对小冰,我永远残酷不起来。
有时我驱车经过她上学的那所著名学府,不期然心就一阵抽痛,那些出入校门的年轻面庞在提醒我,你已是一个苍老的没有任何梦想的人了。骨子里,我看不起刘四,尽管他很真诚地把我当成哥们儿,但我与他没有什么共同语言,除了金钱。
说到钱,刘四会两眼放光,那是他活着的最高追求,他最常说的一句话是,“读书有屁用?文凭?我现在就买个博士给你看!”我骂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骂里带着笑,笑得不成调,我在掩饰我的内心,以显得我不在乎。
小冰大学毕业了,就业市场很不景气,她一个女孩子很难找到象样的工作,她想考研,可小姨和姨夫的单位早就倒闭,他们买断工龄的钱也早已为她四年的大学学业掏空。
我那心高气傲的小姨是打死也不会向我伸手借钱的,我不想看到他们四处求人的摸样,我带着五万块钱送到小姨手里,小姨并没有表现出很高兴,而是很忧虑,“小铁,这么多钱你要我怎么还?”
我避开她的话,“这点钱不算什么,考上还有一定补贴,都算上够小冰用了。”
小姨没再说话,只用她青筋暴露的手抚上我脸颊,“疼吗?”
我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我只是胡乱回答:“不疼。”
我想马上离开,我不想看到她因为接受我的钱而在我面前低眉顺眼的模样,更不想忍受空气中弥漫的酸楚味道,我宁愿她还是当年那个心高气傲的小姨。
后来,我明白了,她当时是在问我,当年打我那一巴掌时,疼吗?
小冰考上了研究生,刚读了一年,小姨就病倒了,她得的竟然是和我姥姥我妈一样的病,听说这个病会遗传,我不知道女人胸前那两团柔软美丽的东西竟然是这样脆弱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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