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左首武将跟我先一步到了河边,喝退水鬼,然而兰秀已经昏迷不醒。
“求求你,救她!”
武将摇摇头:“这是人,不是鬼神,我们也没法子。”
“你们看门就行了,干什么管闲事!”水鬼嚷嚷。
武将正色:“君子家的门神,亦做君子之事,小人之鬼魂,永堕鬼道,这是天生注定。”
“不,我明明可以——要不是这小子……”
武将打断水鬼的话:“他是救人而死,你呢?好象……当时是想下河捞金子吧,自然该在此受寒水之罪。”
“不是这么回事!我家里已揭不开锅了,老小不能饿死,我才会……”水鬼想起自己伤心事,禁不住眼圈红了。
我没有听下去,轻轻走到兰秀身边,平生第一次离他这么近,我甚至看得清她皮肤下微细的血管。
她是我心中最爱的人,永远最爱的人!
兰秀,坚持住,千万,千万不要死……
我摸不到她的脸,感觉不到她的秀发,我,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她,甚至直到她死去!?
我真没用!
兰秀,对不起,蔓莳不好,蔓莳害了你,蔓莳早一点对你说出口就好了,蔓莳错了,蔓莳已经死了……
我终于流出眼泪,平生第一次发觉自己竟然如此渺小,如此无助,我愿以任何代价换回兰秀生命!
失去了,才知道拥有的宝贵,自己却再也得不到……
“兰秀,你在哪里?兰秀!”
——李咏仁!
“不愿放弃,却不能拥有。”我脑中只剩这一句话。
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用嘴唇碰碰她的额头。
虽然没有感觉,对我而言,也够了。
那千古承诺的三个字,始终藏在心里,没有出口。
我泪眼朦胧的站起来,看李咏仁穿过我身体,向着兰秀跪下去;看他连声呼唤,给兰秀做人工呼吸;看他眼泪快流出来,直到——
兰秀胸口剧烈起伏几下,一口水吐了出来。
我转过了身。
让我的曾经,化成兰秀的一丝记忆,尘封,或随风。
我谢了两位武将,又走到水鬼面前。
他带着仇恨盯着我。
“大哥,你在这里多长时间了?”
“三年。”他冷冷道。
“如果我留在这里,你能去超生么?”
他眼中忽然放出剧烈光芒,一下子抓住我胳膊:“你是说真的?!”
我点头。
“好,好,我可以投胎去了!我可以——你没骗我吧?”
“当然。”
“我这就走!”
在冰冷的水中坐下。水冷,但我不觉得。
我不会再去“讨替代”,害一个又一个人,我不要人们再发生这样的事。
冰冷,寂寞,伴暮色苍茫。
我想我会慢慢习惯。
“小子,你还是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水鬼出现在我面前:“阳间什么‘超生投胎’全是谎话。”
“为什么?”
“没有无果的因,没有无因的果。”他说了这两句,然后催我,“走吧,转世或去当个什么的,小——小兄弟,谢你的好意。”
“我还是不明白……”他的态度为何转得那么快?
“别问了。”他挥挥手,“对了,你还不会显形凝神吧,我教给你好啦。”
学会在阳间显形,能触到阳间东西之后,我回到那间会客室。
——其实只要集中注意力,阴阳之间很容易穿行,短途也可瞬间到达。
“决定好了?”还是那布衣中年人。
我点一点头:“请问,有没有不让人死的工作?”
他一愣:“你问得好……进去吧。”
于是我在阴间作了一名鬼吏。第一任上司竟是幼时启蒙恩师!
早亡的父母已经转世。
那两个孩子死于1945年抗日战争。
李咏仁死于“1967□□”。
钟兰秀逝于1970年9月15日,一家农户中。
《沉舟》在我死后就停了。
飞霜染白了青丝,流光衰老了容颜,岁月弹指间化成缕缕飞烟,我还是那个样子,我还做自己选择的工作,一点也不烦。
回忆,人世间的回忆,永远只有那么多。
俞夏紧紧抿着双唇,苦笑,哼起一支歌:
——就让秘密永远成为秘密,回忆始终是回忆吧。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直到日落
身体里的血慢慢冷却
生命便慢慢离开了人间
躯壳化成了尘土
笑容告别双唇
那个梦也随风而去了
夕阳那么鲜艳
诱惑着我的眼泪
“没有夕阳。”他自言自语,已看见王季礼扶着一个女孩子走来。
“但是,会有朝霞的。”
俞夏笑了一下,为自己。
更为活着的人们。
12、8
八、七的续篇·现实
路灯刚刚熄灭,清晨悄悄来临。
52书库推荐浏览: 月光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