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将一束花轻轻地丢在面前的地上。
想和三岛的墓碑说几句话,玫瑰总是最好的伴手礼。
“‘你们看见玫瑰,就说它美丽。看见蛇,就说恶心……蛇面颊鲜红,玫瑰鳞片闪闪。”
——他们不知道,这个世界,玫瑰和蛇本是亲密的朋友,到了夜晚,它们互相转化。
涩泽将三岛的句子背诵给他,他闭上眼睛。三岛由纪夫曾经的笑声回到他的耳里:阁下的记忆力真是令老夫自叹不如啊!他坐下来,墓园山峦道上的甲虫尸体,正在被风翻卷进草丛里去。逝者的墓碑沉默地听着风声,涩泽龙彦轻轻叹气。
“对于共同的记忆,人们能够亢奋地谈上一个小时。可是,那并不是谈话。”
——而是原本孤立着的怀旧之情,找到了得以宣泄的对象……当他们忍受不了长时间的沉默时,就再次让话题回到往昔。
他背诵着三岛的话,红梅不知不觉已散落一地。
“有时候记忆力太好,也是一个人身上最大的败笔。我总是记得你说的这些话。三岛,过去的时候,我和你背诵出来。起码有人告诉我,这些话之旁、之外,还有哪些仅凭我想象不到的话语。现在我背诵,它们以原样返还给我。”
我失去了它们真正的乐趣。
三岛由纪夫的名字被遒劲印刻在石板上面,对着他的叹息不发一言。残忍的人呢。涩泽龙彦低垂着头,没有感到悲伤,没有感到失望。他原本就是一个难以被生死动撼到心思的人,他只是想聊聊天,说几句话。欲望满足不了的时候,他感到无聊。
“不用再忍受欲望的折磨……你不用再忍受我所体会到的这种无趣感了。真羡慕你。当世间的一切唾手可得,越是微小的一点欲念,越会发了疯地折磨起我……”
他孤坐很久,连这份久坐也着实让他厌了起来。他将手指插进兜里,缓缓起身离开了墓园。三天之前,当涩泽为此而慨叹着世间无趣的时候,他没有想到在三天之后,当他踏进西伯利亚,为抵抗这种颓丧所建造的碧丽厅堂,他精心构筑的避难之所,早已被虚幻浮华的骗术给全然覆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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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3-丰饶之海(下)
他迈进宅邸之前,仔细打量着这座恢弘壮阔的巨大建筑。
西伯利亚由于恶劣的天气原因,很多城市都有着无人居住的空老建筑,而在涩泽所选择的这荒郊野外,过于靠近雪山的冰原附近,不用说建筑或城市了,连生物都稀少,而且物种单一。他却正是看中了如此恶劣而廖无人烟的环境,这片荒原如同他的内心一样,他在这里感受到久违的安心。
他花费重金,请世上最优秀的工匠们打造了独属于他的避难之城,它有着类似科隆大教堂的双峰结构,以及古老精美的哥特壁饰。比科隆教堂更为耸立和消瘦,这所建筑才建设不久,早已被风雪冻结成数万颗髑髅所堆建的死亡的宫殿。在殿内运作的,是毫无生命的关节人偶,它们体内流淌着曾经属于活人,却早已因为远离肉体而失去灵魂的,具有空虚意味的人的血液。涩泽龙彦走在他的石花园之间,等待着他心爱的这些人偶上前迎接他,但是直到他走到硕大的正门门口,仍未有人偶出来。
他心里泛起不详。直觉将某些细节联系在一起,但是思维尚未完整理解。他的步履加快,他推开大门,里面空无一人。金碧辉煌的殿庭毫无异样,似乎除了人偶成群的神秘消失,这里并没有任何异常。但是他的呼吸凝滞,他快步走上阶梯,来到宅邸高层、位于双峰塔之一的收藏品仓库。墙壁呈圆柱型围绕一周,高高地汇聚在棚顶的壁画周围,墙壁自地面至天花板,都分布着无数的货架方格。一部分格子是满的,每一格里都端端正正摆放着一瓶血。另一些格子尚且空着,等待更多的无与伦比的藏品填充它们。
——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变化。
涩泽的不详感并未消失。他仔细端详这些血瓶,从其中一个格子中拿起一瓶,试管由特殊玻璃制成,瓶塞被精心雕刻成骷髅的模样,一根金色玫瑰缠绕着木塞向下蔓延,完整的状态展示出并未开封的情况。他盯着它,血液凝稠如他自己的双眼,就在他试图从中看出征兆的时候,有人轻轻打了个响指——就像他那时候在新俄罗斯的顶楼悠悠做出的那样,一个活泼的声音从他背后远处的大门外面传递过来。
“呀咧呀咧,看样子您也要起床啦,涩泽先生——遗世的美梦,最近做得如何?”
尼古莱·果戈理的声音传递过来。
他的宫殿开始四壁颓败。绘有彩云和神明的壁画从棚顶剥落,最上端一瓶又一瓶黑红的鲜血洒落,而后是坠落在地的大理石浮雕板面,琉璃彩窗从外向内发出爆裂开来的可怖声响,幻象如雪坠落在涩泽龙彦的脚边。他缓转过身,并不意外看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果戈理走进他的厅堂。陀思妥耶夫斯基咬了一口手中的红色苹果,他丢到地上。
苹果滚落到涩泽脚边,上面印着一块不完整的细小齿印。
“费奥多尔……”
“哇哈,又把我完全无视掉了,这个人。”
涩泽龙彦抬高声音,压过乌克兰人毫无紧张感的打趣声,他朗然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记得有亏待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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