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将视野放眼全朝,但却因上一世皇帝忌讳八王党余势,终雍正一朝对宗室王公皆是冷遇打压,可用之人也无非是那几个皇上的心腹,如今胤禛极为遗憾的发觉可堪将帅者竟是寥寥无几。
皇上并未示下圣意,而是将这个难题留给诸位臣工,命其每人写下陈条推举西北用人之选,随后便遣了众人散去。
臣子的上疏多为揣测帝王君心,因而当皇帝看到有小一半的陈条谨慎小心的提起十四贝子允禵时,便冷哼一声,将这些条子扔到了一边。
若是倒退三日,是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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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无人敢提十四贝子的名号。但现下却是今时不同往日,皇帝钦命允禵回宫,还赐住在宫中,日日为皇太后侍疾。种种迹象,在外臣看来,岂不是皇帝兄弟二人有破冰缓和之意么?
而在皇帝心中却是气恼,胤禛暗道:朕乃堂堂大清皇帝,没了年羹尧,伤了岳钟琪,难道除了老十四这个外qiáng中gān的货色就再找不出第二个人选了么?
于是皇上思踱一宿,第二日早议也未点明人选。反倒是在晌午之前,去寿康宫看望太后去了。
皇太后靠在软枕上坐着,皇上能瞧出太后这是在qiáng打着jīng神醒着。胤禛也不劝,他深知太后不愿卧睡只怕是舍不得与小儿子团聚的短暂时日,皇帝既然心知肚明,那也便懒得再装腔作势。
只是从踏入寿康宫后,胤禛便觉得允禵格外的低眉顺眼,与上一世太后薨驾那时指着皇帝咒骂的忤逆弟弟判若两人。
“皇上瘦了,可是国事忧思劳烦?”太后qiáng撑着笑道,难得在有十四弟在场的时候太后还会如此关怀长子。
胤禛也不知这是太后做的样子,还是这一辈子的真qíng实感,便照实说道,“西北战事,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岳将军的伤qíng却未大好,朕正是忧心于此。”
太后闻听并不意外,可见她老人家早就听闻了前朝的风chuī糙动,只是微微阖了下眼,再度开口道,“皇上为国事烦忧,做臣子的自然要为皇帝分忧。”太后止不住轻咳两声,随后伸手招呼站在榻边的十四过来,“允禵,你更是要为兄长排忧解难,且不可再像以往那般冲动放肆。”
胤禛听了这话,那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倒是允禵掀起袍子,跪在母亲病榻侧旁,一副泫然yù泣道,“儿臣知错了,请皇额娘放心。”
皇帝坐在榻边冷眼看着,仿佛允禵越是出人意料的逆子回头,他就越如同看戏一般觉着不真不实、不清不楚。最终皇帝配合着看完了一段孝子贤弟的戏码,起身走人了。
刚出寿康宫,转过一道宫墙,皇上手一挥,苏培盛等内侍自觉退后垂立,只见一个太监打扮的身影也不知从何处闪了过来,跪于皇帝面前拜道,“皇上万岁。”
胤禛摆摆手让他起身,走在自己身后,并不见何异象。但只听皇上低声道,“十四贝子的行踪,可还妥当?”
那太监垂头跟在皇帝之后一步之遥,同样低声答道,“十四贝子每日辰时就到寿康宫侍疾,酉时便回凝晖堂歇息。一路上宫嫔婢女悉数回避,并未与任何人碰面。”
皇帝驻足片刻,沉吟道,“他就没去其他地么?”
“回禀皇上,今日乃是初一,太后娘娘每月初一都会从宝华殿请香回寿康宫。如今太后娘娘病体违和,这一早便是由十四贝子路过宝华殿时代为请了回去。”这太监乃是粘杆处于宫中的探子头目,皇帝近日来派了三路人马分别盯着凝晖堂、雨花阁和寿康宫,每个时辰都有暗侍将各处消息汇集到他这,以便皇帝时时查问。
“宝华殿?”胤禛一听眉头一紧,那可离胤禩所住的雨花阁一墙之隔,于是面露不快道,“廉嫔可是也去了宝华殿?”
“回皇上,廉嫔娘娘辰时三刻才出了雨花阁去宝华殿礼佛,十四贝子那会早就离开了,并未碰见。”皇上这是明摆着疑心宠妃与贝子,但粘杆处训练出的人,是断然不会揣测皇帝意图,只领旨办事,事后暗藏踪影以待皇帝再度宣召。
胤禛点点头,命暗侍退下。随后苏培盛才带着人再度跟上皇帝脚步,“皇上,该用午膳了。”
“去雨花阁。”胤禛双手一背,大踏步的往雨花阁方向去了。
皇上到雨花阁之时,胤禩还在宝华殿礼佛未归,胤禛将意yù去通禀的奴才按下,独自一人进了二层的寝室。
皇上执意进屋,碧云也是拦不住的,毕竟平日里在储秀宫皇上对廉嫔手下的宫人也算和颜悦色,因此碧云也并不忐忑,反倒如常一副欢喜模样,为皇上奉了茶。
“朕来这,你倒是高兴得很?”皇上端起茶闻了,是上好的碧螺chūn,不是皇上一向爱喝的茶,倒是胤禩最喝得惯的。可见皇上平日里有多宠着胤禩,连宫人们也是依着廉主子的口味准备吃喝饮食,哪里像别的宫院千方百计的讨好皇上。
“皇上您来,奴婢当然高兴了,”碧云笑呵呵答道,“皇上喜欢咱们廉主子,咱们阖宫上下都是欢喜的。”
胤禛听了难得抬眼瞧了瞧这奴才,心道不知这伶俐口齿是自来的还是胤禩调教出的,于是说道,“你们欢喜,却不知你们主子是不是欢喜。”
碧云听了瞪大了眼睛,噗通跪在地上,一脸委屈道,“皇上,冤枉呀,廉主子可是想着您的。”
“哦?”胤禛听了,心里却是一喜,不觉勾起两分笑意问道,“他是怎么想着朕的?”
碧云仿佛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但却生生的咬住了嘴唇,摇着头道,“奴婢不敢说。”
皇帝兴致被勾了起来,哪能就这么算了,于是起身命道,“你说,朕恕你无罪。你若不说,今日就再见不到你家主子。”
碧云犹如雷击,稚嫩的脸上立马挂上了惊恐之色,那眼睛已是被吓得萌上了一层晶莹水雾。胤禛瞧了一眼这丫头,心道老八这是怎么调教人的,朕才一句话就能把她吓成这样了?于是放缓了声调道,“你告诉朕,朕不会让你主子知道的。”
碧云这才恍然大悟一般狠命的点了点头,“奴婢遵旨,奴婢谢恩。”然后爬起身,到廉嫔chuáng榻旁的矮柜里翻了一阵,拿出一卷画轴出来。
胤禛看着碧云将画轴展开,乃是一副人物肖像,而画中人正是自己。只是这画上的胤禛并非高高在上的雍正皇帝,看那穿戴与年纪,正是当年八阿哥与四阿哥jiāo好的年纪。
胤禛笑道,“你怎么知你主子画得是朕?”这碧云小小年纪,怎么可能瞧得出这年轻皇子就是当今皇帝。
碧云却快嘴道,“当然是皇上了,主子还能画其他男子么?”说完才发觉自己言语造次,赶紧又噗通跪在地上,不敢出声了。
胤禛微微讪笑,幸好他瞧得出这画中之人正是自己,不然只怕不知会想成什么。
借着午时明媚的阳光,胤禛把画作托在手上细细品味,从笔触痕迹断定了此作确实是老八的丹青手笔。
“这画是主子自来雨花阁后画的,那会只有奴婢、宛若姐姐和芳若姑姑陪着,这雨花阁别提多寂寥了。主子对姑姑说,‘只怕这辈子是难再见皇上,这样也好。’”
胤禛虽然专注看着画,但碧云的言语他是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他忽然想起宛若密报中曾提过廉嫔常自闭于室内书写作画,但却从不示人,想来就是这个了。
八弟只怕是不想让旁人知道,他画了什么,想了什么。
皇上捧着画默默含笑,不管八弟心里装了什么,但想必作画之时,他心中是有朕的。
而这一想法马上就被皇帝的眼睛亲自证实了,那画的右上方提着一首诗:
宝殿烛辉煌,承恩宿未央。
御炉香不烬,宫漏滴初长。
阶砌移花影,罘罳透月光。
太平无一事,………………
这诗的最后一句并未写完,但皇帝却吟诵道,“太平无一事,常愿奉君王”。这正是雍正皇帝闲来偶作的《宫中直宿作》,再世为人,物是人非,没想到老八却记得朕的诗。
皇帝站在那看了半晌,只觉得这是重生以来最为欢畅的一刻,最终他把这幅画轴小心翼翼的卷起,那jīng心的样子简直像是对着国宝珍玩一般谨慎。皇上把收起的画轴jiāo还碧云,嘱咐道,“小心收好。”
碧云捧着画轴放回了原处,就听见院子里通传道,“廉嫔娘娘到。”
胤禩一进门瞧见皇上,略吃了一惊,然后赶紧伏身行礼,却被胤禛一把牵住,“在朕跟前,不用这么多礼数。”
胤禩低眉含笑,心里念叨:随你高兴了便可以不拘礼数,赶明惹你恼了还不是要打骂杀头。人世间最虚伪之人,莫过老四是也。
皇上在雨花阁和胤禩共用了素斋后,小厦子已经把养心殿的奏折都搬了过来。
“皇上可是要在此理政?”胤禩看着苏培盛把养心殿的茶换了上来,为难道,“皇上还是回养心殿吧,臣妾这里实在不宜久留。”
胤禛抬头看了看胤禩,“你若在这么说,今天便随朕回养心殿去。”
“臣妾不敢,如今太后的病qíng尚未好转,只怕……”胤禩心里可不愿回养心殿,既然皇后给他按了一个不祥的罪名,那他可是要利用个彻底。
“怕什么?怕皇后?”胤禛一边说着一边讪笑一声,堂堂八贤王进了这后宫,竟然怕起了皇后?怕起了这等捕风捉影的把戏?
胤禩瞧见皇上越发的不正经,脸色一沉道,“臣妾当然怕,怕人言可畏额,这紫禁城里并不是谁聪明谁就厉害,臣妾孤身一人,指不定何时就消声灭迹了。”
“她敢!”胤禛闻言怒道,“有朕在,任何脏的污的都泼不到你身上。”
胤禩这才正眼瞧了瞧皇上,放缓了脸色道,“皇上既然都这么说了,臣妾便记下了。”
胤禛见他面色缓和,这才说起正事,“朕有事要让你看看。”
胤禛拿出军qíng奏本,“准格尔与罗卜藏丹津残部勾结,大举进犯西北,只怕大战在即,刻不容缓。”
胤禩心中早就猜到了这一天,拿起奏疏看了一遍,“岳将军的伤qíng虽无大害,但毕竟行动不便。如今救灾一事由云贵总督鄂尔泰负责,只是打起仗来怕是不够的。”
“的确如此,朕已经派四川提督纪成斌参赞军务,往征准格尔。”只是上一世正是这纪成斌在雍正八年庸碌失职至清军受损,因此皇帝心中并未寄厚望于此人。
胤禩听了明白这是皇帝调遣应对之策,便说道,“纪成斌守城尚可,只怕皇上还要做长久打算。”
胤禛听后便瞧了胤禩一眼,心道上辈子老八只活到雍正四年,却能料断人事,觉出纪成斌难堪大任,可见八贤王在观心识人上颇为娴熟,也难怪能笼络那么些人心。所谓长袖善舞,什么人都可聚集身侧,什么人都可利用一二,不正是胤禩的专长么。